我叫洛橙渊。父亲是长安城里的太尉,洛司。街坊们说我的名字奇怪,但也配得上这幅皮囊,他们说我生得倾城,九重容颜,绝世风华。
大了些,便问起父亲,为何给我取这个名字,橙渊橙渊,沉渊沉渊。父亲却总是沉默,他说,渊儿,你是要嫁给他的人。
他?是谁?
我这样问,懵懵懂懂地看着父亲,父亲并不算老,五官中隐隐可见当年俊逸的气质,可是他总一副安静的表情,怪异而神秘。
问多了他也不说,只是笑。渐渐的,我也就忘了这个“他”。这是我的姻缘,为何要嫁一个不知是什么人的男子?真真是可笑。
直到十二岁。【一】
十二岁的时候,我们搬到长安,这才算是真正有了个安定的场所。我想以后的日子也会如这城名一般吧,长安长安,长久安定。
父亲开始安排我去育幼院做工,照看那些五、六多岁的小孩们。工作简单却不乏味,我也自得其乐。
有时候因为父亲的关系,我也会去皇宫,那红墙的后面,找与之熟识的侍卫侍女聊聊天解解闷,他们会给我讲宫廷里的事儿,我亦会带了民间好玩好看的玩意儿去。有时候会听他们说起皇帝的四儿子,当今的太子殿下,而我也只是淡淡的听。
我并非妄想攀龙附凤的女子,也自知那皇宫里的勾心斗角,一旦陷进去便拔不出来。而父亲,曾经也说起,渊儿,莫要跟皇家的人扯上太多关系。
那天我遇上他。
六月廿一日,父亲让我入宫给皇后送去一盒檀香,回来的时候,竟生生的在那偌大的宫里迷了路。
已是尽黄昏的时候,却在依旧原地出不去,有些急躁。
“喂!你是谁,为何在这里乱逛?”是一把清冽好听的男声,淡淡的威严,莫名地让我安心。
我回过头,看到他。
斯文俊秀的眉目,含着微微不凡的气质,微抿的薄唇勾出淡淡的弧度,黑发如丝。我第一次见到这般俊俏的男子,不由得有些失神。
“你又是谁?我有牌子,可以出入的。”我蹙起眉,在暮光下微红了脸。
他似有些尴尬,微咳一声,接过我的牌子细细端详目光了然。
“原来是洛大人的女儿,我,我是这宫里的侍卫,李四。”他又笑起来,温润的像一块未经打磨的宝玉,啊!是那样说的,温润如玉。
“我叫洛橙渊。”
暮光已褪,星空满布。他将我送出宫,一路始终保持着温润得体的微笑,也与我淡淡的闲聊,语句并不越距又不拘束,是个君子。
走出皇宫,我回头,他依旧站在那里,微微的笑,目光沉溺星月。
“李四!”我大着胆子,毫无矜持可言的喊道,“认识你很高兴!”后又丢脸的跑开,隐约间,看到他依旧在笑。
回到家,父亲已经睡下。哲修哥依然候在大堂,灯火映着他蓝色的头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哲修哥?你还不睡吗。”我走到他身前,他似乎有些哀愁。
“渊儿?”他抬起头,见来人是我,也未说什么,嘱咐了几句,回房睡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落拓又哀戚。
“。。。李四。。”心下一慌,急急地跑进了房去。
真是。
【二】
在育幼院打工的日子慢慢减少,父亲说要我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舞蹈上,重阳的秋收大典,要做到真正的一舞倾城,也只有这样,才会让他知道。
要谁知道?我问。
是那个“他”。
扁扁嘴,将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舞蹈中。努力的投入。其实我并不喜欢跳舞,你看我温顺可亲,骨子里却是满满的叛逆,有时候也会想如云瑛那般毫不羁绊的过生活。可她是将军之女,而我,太尉千金。——他们是这样想的。
我再去见李四,托了门卫大哥帮我去叫他出来,却在那人了然暧昧的眼光下微红了脸。
“橙渊?有何事?”他始终是在笑,声线软糯的叫我橙渊,听起来与其他朋友叫我的声音不同。
“嗯,也不是多大的事。下个月的重阳秋收大典,你会去吗?”
他略垂下眼帘,似在思索,“你会去?”他看向我,反问道。
心下一慌,“我会去参加舞林争霸的比赛。”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只知自己的脸怕是早已红了一半。
“哦,这样啊。”他点点头,“橙渊的舞,定是倾城。如此,我又怎么能不去呢?”
他说他会去。
秋收大典。
“哲修哥,”我向身边的男子唤道,“你说,我会赢吗?”
他笑着轻点我的鼻头,“我家渊儿,怎么会输呢?”
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呢。蓝色的头发,在月光下淡淡的闪耀着亮色。
“下一位!洛司太尉之女,洛橙渊。”
听到司仪的喊声,我朝哲修哥一笑,缓缓步上台去,目光向台下微微的搜索一番,却并未看到熟悉的笑容。不免有些失落。可是,今夜不许我失败,连那影响发挥的失落感都不可以有。父亲对我的期许,怎么可以落败?
一舞,要,倾城。
微挥衣袖,浅色的羽衣随着我起舞的动作而飘上飘下。我只专心的跳舞,不顾周围的目光,不顾有没有他的笑容。却在唇边勾勒出一个浅浅的轻笑。
青丝缠绕,束发的带子早已脱落,飘下台去,哲修哥有些狼狈的想要去为我捡起,却无奈被人群阻碍。
一定是冥冥注定。
我隐约看到有一人,拾起了那发带。
此时,舞停。
立好身子,向那方看去,是一个戴着铁面具的人,是他捡起我的发带。相隔太远,我看不清,只是觉得那目光,微有些清冷。
不知道是谁,但一定不是李四。
而正当我想下台去时,却爆发出一阵掌声,晚风吹来,我散开的头发被风吹起,那人,也只是向台上望了一眼后,转身离去。
我听得,“第一名,洛氏橙渊!”
急急想要下台去追那人,要回我的发带,却奈何,皇帝陛下留我们同他共欢秋收大典。父亲在一旁对我满意的笑,心下一想,那个“他”一定会知道了。知道我,洛橙渊。“他”又知不知道,我是“他”要娶的人。
可这是我的姻缘。
不经意间回头,我看见李四,他着一袭月白色儒式长衫,笑得恍若春风,原来他来了的。可是心中,却无了原先的那份欢欣,一心只想着父亲口中我要嫁的那个“他”。
还有那人。
【三】
日月如梭,便是这样的吧。
今年我十四,来到这长安城,已逾两年。渐渐的也习惯了这样车水马龙的繁华日子,但性子依旧不温不火,除去云瑛二人,我是没有多少朋友的。还有李四。
初识他那年他刚及十六,今年也已是十八岁的翩翩少年,他越大,我越能感受到他由内而外所散出的不一般的气质。我想,他断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廷侍卫而已。——那种气质,我在皇帝陛下的身边亦曾感受到。
他是皇家人,若不是,也是与皇家有所关联的人。
想起父亲的叮嘱,莫要与皇家的人扯上太多的关系。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不让我与皇家的人扯上关系?是因为我要嫁的那个“他”吗?
心忽的一凉,那莫不是前朝的人?
我每年都会去参加秋收大典,年年夺冠。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好事情,却不愿意如此受人瞩目。自云锦阁的老板送给我一套舞服后,不知为何,父亲便不再让我学舞,改学武。
这下正遂了我的意,跟着云瑛学武。正好的让我内里的叛逆与张狂全数显露出来。
那是个薄凉的日子,太阳有些微弱,空气中带了丝丝凉意。我想独自一个人去泉湖镇,素来听闻那里山水秀丽,是个好地方。父亲听我说要去那处还是一个人,竟没有出声阻拦,只微微笑,叮嘱我要小心。
“渊儿,”是哲修哥,他跑出门,急急唤住我,“你一个人去未免有些不妥,何不叫了那宫廷侍卫李四公子随你同去?”
李四。
细细想来,已有半月未去见他。从对他的身份开始猜测后,我便怕他是皇家人,有意无意的躲着他。今儿个去见他,怕也是难寻到。
“不必了吧。”我柔柔一笑,内里的酸涩却只有自己知道。“他是宫廷侍卫,一定会很忙的,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我一介民女出游呢?”
听我这么说,哲修哥也只是用手托着下巴,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也罢,你一人要小心些,莫去些不知名的怪地方。”
“嗯。”
泉湖镇果然是个好地方,幽幽的水,和着人淡淡的心思。
我四处乱转着,突的看到一抹银色。——
是一个银色头发的男子,他生的俊秀,有着让人移不开眼的气质,是一种坚毅。我想我的样子一定有些痴了,他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来,目光里含着些戒备,此时我才发现他的怀里有两只白兔。
略微走近他,听他开口道:“姑娘请留步,可否帮忙照看一下这白兔?在下去去就还。”声音听起有些疏离,还算是温和。
可是他,似是与人隔了一道壁垒,怎么也打不开。
“那你呢?”我不由出声问道,却也接过了他手中的白兔。
“寻草药来。”语毕,人已经不见了影。
我低下头,简单的为白兔处理了下伤口,安静的坐在那里等着他回来。
微风轻抚。
“有劳姑娘了。”淡淡的男声从身后响起,我回头,他已走到我面前,径直接过了手中的兔子。复又坐到一旁仔细地为它们包扎起来。手法熟练而温柔,不似他自己的冷淡。
“我是洛橙渊。”想找些话来说,不料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后又觉得懊恼,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子。
听我自报家门,他略微沉默,因为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许是在思考吧,而后他开口道,“宇文长庆。修行者。”
我喃喃念他的名字,宇文。。。宇文。是一个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姓,有些危险。可是面对他,我只觉得他,有着常人所不了解的孤独,而不是危险。
接下来的时间有些尴尬,一直是我在说,他细细的听,偶尔也会接上两句,但终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话不多。
怎么。今日的我,竟变的如此聒噪?
“你是洛司先生的女儿?”静下来后,他开了口,问了这么一句。
略有些奇怪:“公子与我爹是旧识?”
“不是。”他顿了顿,侧头看我,目光里依旧含着微微的疏离。“听过往的商人说起过,你爹是个好官。”
“谢谢。”
“走吧,我送你出镇。这里没有那么安全。”他站起身来,看着我。此时我才发现,他其实很高,约近八尺的样子,比我高了一个头。
我有些慌张,不敢对上他好看的眸。只是跟在他身后,慢慢的走。
天色,微晚了些。
【四】
七月的日子含着些闷热,淡淡的不舒适,让人心情烦闷。
我进了宫去寻李四,突发奇想地没有让人去寻他,素来听说他在太子宫当差,便只身一人的去了。
太子宫绯红华丽,由可看出皇帝陛下对其的喜爱之情,太子,将会是下一个大唐国主。
门口没有侍卫守着,李四也不在。悄悄地进了那太子宫去,借着月色浏览这奢华的太子宫,颜色有些淡雅,清爽中却又透着帝王的傲气。唔!这里也种了我最爱的茉莉。看来太子也是个清雅之人。
忽的,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让我顿了顿脚步,下意识的想要躲藏。
“承哥哥!明日同我去见娘亲可好?”是一把娟秀的女声,唤的是“承”。略微思索,那女子所唤之人怕便是太子李承吧。
不想让人发现多生事端,悄悄地想要离开。却——
“槐儿,明日我有要事,改日吧。”明日?明日我与李四约好了去城北的空地放风筝,是太子有要事才会让他如此空闲吧!
我还未细想,已猛然察觉到——这把声音,清冽温柔,我就是耳朵起了茧也不会听错,是李四的声音!天下人亦只有他的声音会如此温润。
可、可他为何会在?为何会唤了那女子为“槐儿”?若我没记错,那女子应是礼部尚书的千金杨若槐,素来与太子交好,今日。。。
心猛的一跌,头里闪过一丝念想,是了,他为何会有这皇家的气质,为何能随意带我出入皇宫,为何那侍卫对他莫名地恭敬。只因他便是那天下最为尊贵的人之一,太子李承!
心头一慌,我想我的脸色一定苍白极了,万万想不到,我处心积虑的不愿与皇家的人扯上关系,如今却与当今太子亲密到如此程度!
下意识的后退,想要离开,脚步却戏剧化的大乱,踩上了后面的枯枝,在干净凉爽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近处的两人发觉我的存在。
“谁?!”他的声音微加了些凉意,我还未来得及转身逃开,他已经循声并步到了我身后,脚步急急向前,却奈何,他快一步的抓紧了我的手,将我整个人转向他。
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原是有几分凉意和杀气,却在见到是我之后,双目瞪大,表情莫名深测。而我的脸上,怕是没有一丝血色,不然,他的眼中为何闪过一丝慌乱。
“渊儿…”听他呆呆的唤我的名字,语气有些颤抖,似是要解释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我朝那一旁的杨若槐看去,她亦是微微有些惊讶,却在片刻后,恢复了平静只不过表情闪过一丝不悦与疑惑。她果真是生得好,面若满月,目似柳叶,樱桃小口,杨柳蛮腰。难怪长安城中总有人将我与她拿来相比。
李四,不,是李承。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同样看到了她,轻咳一声,“槐儿,你先回去。”复又回头,锁住了我的目光。
杨若槐也是玲珑剔透的主儿,听他如此说,也不有微词。微微福福身,离去了。
见她离开,我想要从他的控制中脱身出来,他却越发的抓紧了我的手。我才发现,女子与男子的差别不是一点点,他一定是习武之人,一时不好挣开。
“你放手!”气结,怒目瞪视他,却看到一汪深泓里去。
可那又如何,皇家的人,我结交不起的。父亲自小就这样叮嘱我。
“你在生气。”他淡淡开口道,语气中不期然多了些威严来,我微微一怔,这才是他太子的面目吗?或许,这是皇家所谓的天威。
是!我在生气,气他骗我,气自己的迟钝!
“我为何要生气,我应该高兴才对!”我斜斜地看着他,“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而我又与你交好,如此关系,谁会生气呢?”
他始终淡淡的看着我,慢慢开口道:“我并非存心瞒你。只是怕…”
“太子陛下,我并非妄想攀龙附凤的女子,你不用怕我知道你太子身份后对你死缠烂打,说什么非君不嫁之类的话语。”冷冷开口打断他的话,既然他是太子,一些事也有必要说明才好。不仅仅是父亲让我莫要与皇家结交的缘故,还有自己本能的对皇室的抵触,和,被他骗了的酸涩!
月色微凉,一旁的茉莉花散着淡淡香气。人心,正乱。
【五】
他依旧目光温润的看着我。
我还是冷冷清清的回望他。
(呃~)
“渊儿,不要这样。”他蹙起了眉,微叹一口气。
“对不起。我要走了。”我用力推开他的手,慌乱的跑出了太子宫,再慌乱的跑出了大明宫。
他没有追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
“渊儿?怎么回事?”哲修哥见我跑回家,当下急问道。我看着他棕色的眸,想起李承那温润的眼神,心下又是一阵酸涩。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一定是狼狈极了。
我没有喜欢上他,只不过是伤心他的欺骗,伤心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那种安静愉悦又没有隔隙的日子。
“哲修哥,你说,皇家的人,为什么我结交不起?”
他似浑身一震,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盈满我看不懂的情绪。“渊儿,什么结交不起?你莫不是,认识了宫里的人吗?”他轻轻抱住我,低叹道。“你应该听老爷的话的。”
“皇家,不是你能惹的亦不是你可以融入的。”
我想起父亲小时候的叮嘱,渊儿,莫要与皇家的人扯上太多的关系。
竟是低低地落下泪来。
自那日后,我已不再去大明宫,就是路过,也会快速的离开不让人看到我。
此番下来,已是半月过去,又听云瑛说,柳将军随着太子去了那西北之地,据说是有贼寇叛乱。
我是想躲着他的。
心情渐渐有些烦闷,看着手中前朝遗留的古籍,忽的想到了他。
宇文长庆。
想去泉湖镇看看他是否一切还好,呃,是那两只小兔子。
二日,同父亲问过安,又一个人的去了泉湖镇,还是上次遇见他的地方。草依旧青绿,泉水依旧是幽幽的和着人心思游荡,却是没有见到他。
管他呢,既然出来就好好放松回。
随意的躺在草地上,任风轻轻地吹拂着我的脸庞。听着流水缓缓流过的声音,心情渐渐安定下来,也慢慢不再去想李承的事。
意识逐渐模糊过去,最后的感觉是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在野外睡着了。
可是。
我应该是睡在草地上才是,为何会在这间木屋里?
细细打量着小屋,是用竹藤一阶一阶搭建而成,因此散出淡淡的竹香味道来,屋子布置的简单干净,跃跃闪烁的烛火,近处有一栏书架,排着密密麻麻的古书籍,靠门处又是一方放置武器的架子,一旁的椅子上搭着一条披风,看着总觉得很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是在那里见过。窗外优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看样子是在下很大的雨。
“你醒了。”熟悉而冷淡的声音。
我抬起头去,哦,是他,宇文长庆。
“一个女孩子,不要随便来野外的好,更不要随便睡着。”他淡淡的瞅了我一眼,向一边的书架走去。
听着他的话,微微红了脸。真丢人。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在泉边睡着了,我发现你的时候,正要下大雨。”
——所以便把我带回来了。
他还真是,话虽多了些,却依旧惜字。
“谢谢。”我向他微微一笑,也不管那人是看不看的到。
转过视线,意外的发现了那两只白兔。
“你将它们带回来了!”我略有些惊喜的走过去,抱起那只温顺的兔子,皮毛间散着淡淡暖意,已看不见那日的伤口。原来他并非多么冷血的人,对待小动物也会如此温柔。也许只不过是不晓得如何与人相处吧。
“宇文长庆,谢谢你。”我走到他面前,恭敬的道了个谢。
他奇怪的抬起头,眼神里是我熟悉的疏离,但却带了丝暖意。“你这谢,谢的奇怪。”
“呵呵,我是谢谢你,并非表面上那般冷漠的人。”向他浅浅一笑,语气温软。
面前的人微怔,别过头去,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
第二章【轻纱】
【一】
雨下了一整夜,出奇地,我与他聊了一整夜。这一次他的话多了些,眼里的暖意也渐渐明晰起来,他似乎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至少不拒我。
二日,他将我送回长安城。到了城门外,却不再走。
“怎么了?”
“没有。你回去吧。”他淡淡的看我一眼,眼底竟又带上了原先的冷漠,直觉到,这冷漠是因为这长安城。
他。。。莫真是前朝的人?
向他告别,目送他渐渐远离,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我慢慢转过身去,却。
到了他。李承。
不知他站在那里有多久了,只是看到他的目光有些阴沉。
“渊儿。”他微走近我,表情高深,我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洛大人说你昨日一夜未归,是因为他吗?”说到最后,尾音竟有些颤抖。
“太子殿下未免有些多事了。”我故作冷漠地绕过他,眼角看到他身形一抖,是。。。我太伤人了吧。心下有些不忍,知他并非存心瞒我,可他是太子,不是李四。所以,注定了我们不能再像往日那般没心没肺的交往。
“你讨厌我吗。”他俊美的唇勾勒出一抹苦笑,“或者是,你讨厌太子的身份。”
我止住脚步,却无法回头看他的表情,因为我怕一回头,自己眼里的不忍心,会被他尽收眼底。
对不起。
“我也不喜欢呢。”
狠狠心,不再与他纠缠,快速的离开。
——他,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君子。
安城依旧繁华如昔,叫卖的小贩们尽力的吆喝着,路上行人如斯,一切与我当年入城的时候还是一个样子。我站在人流中,遥遥望见长安城的心脏,大明宫。那里面的人,唱断浮华难掩苍白,终是以红颜换白首,心之哀戚。
不再想,慢慢踱回家。看到父亲与哲修哥焦急的眼神,心突地安定下来,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忘了些什么。
我是洛橙渊。
贞观十五年,我恰满十五岁。
父亲说我出落的越发水灵,街坊们依旧说我生的倾城,可随着年龄大起来,也有人开始说我是乱世的祸水,如商朝的苏妲己,周朝的褒姒。
我听这些话,不由得想笑。是才多大的年纪,怎么便有人将我说成了那祸水?心里定然是闷闷的不开心。
“渊儿啊,来帮我下,帮我出去买些宣纸来。”我正在房里看书,听得哲修哥地大嗓门响起,只得无奈的出门去。
在文墨坊买到宣纸,慢悠悠的走回家。一路也无事发生,可。
“小娘子,哪里去?”轻浮戏谑的男声,听起来还很好听。
细细打量眼前的人,他与李承的容貌有些相似,却比李承多了些阴柔美,但又不少了男子的阳刚气。丹凤眼,微挑的眉,性感的唇线,白皙如凝脂的皮肤让身为女子的我也好生羡慕!
与之不搭的是,浑身散出的阵阵酒气,略微的走近他,那味道就扑鼻而来。让人好生反感。
正想着如何逃开他,发觉眼前的人怎生的就靠着一旁的墙呕吐了起来!想要上前看看他是否有什么大碍,终是没有,瞧着那当口,逃回了家。
我的性子不温不火,并非多爱管闲事的人。
【二】
慌乱中遇上的那个人会是谁?
最近会想起三年前的秋收大典上那个捡走我发带的人,想起他冰冷的面具,泛着金属的质感,那有些清冷的目光。
我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而那故事,也一定是跌宕起伏,紧扣人心。
今日闲来无事,在街上乱晃,云瑛说牛头山附近近来不太平,要少去,父亲听她说起时,微皱了皱眉。
我在这方想着今晨父亲的表情言语,那方一人大手一挥将我抵在了墙角,身子紧紧抵住我的,实在无法动弹。正欲开口,却被那人堵住了唇。
——用唇堵住。
我惊得睁大眼,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唇上柔软的触感,带着淡淡的酒气,火热而轻浮。一下子忘记了反应,而那人竟是用舌抵开了我的唇齿,在我口中放肆。
是,是那天的酒鬼!
这是什么情况?!
“唔。。。啊!”察觉到他的手探向我的腰间,心下一慌,用力的推开了他。面色潮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那人的眼里似还有灼热的情欲,却是平复下呼吸,挑了挑眉,淡淡的看着我。一脸的戏谑。
“你!”我看着他的脸,竟是说不出话来,满腔的闷气发泄不出,只是涨红了脸。
“我?我怎么了?”他依旧是笑嘻嘻的,一脸的轻浮样子。“怎么?莫不是小娘子你害羞,抑或。。。刚刚那是初吻?”
被他说到痛处,抬头圆目怒视着他,却看尽更深的一泓黑潭里去——他明明是笑着的,眼神里却满是与表情不相符的哀伤。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只让人觉得,凉。
“我叫洛橙渊。”呵,看来我的新爱好是向各种不同的且刚认识不久的人自报家门。
“小娘子客气了,李佑。我的名字。”他瞅我一眼,唇边的笑意愈发的深了。“我道是哪家姑娘如此出众,原来是洛大人家的千金。怎么,陪爷去喝一杯?”
李佑,皇子吗?又是一个不该认识的人。
我真怀疑他到底是真轻浮还是假浪子,眼神里明明有那么重的孤独,却又装的一副游戏人间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样子。
“我觉得你是个傻。”我盯住他的眼睛,“然后很想抽你。”
他微微一愣,眼睛泛过一道流星,唇边勾勒的笑容沾了几分苦意,却片刻,又是那副样子摆上了面。
“天下间莫说想抽我,想杀我的都大有人在,小娘子又何必呢?”
我始终盯着他的眼。
——我是喜欢听别人的故事的人,而对他,又充满了好奇。
“所以,。。。”他微顿,大手一伸,我未来的及反应,已被他抽去了髻上的白玉琉璃簪子。只听得他微笑一声,“这簪子,留给我做纪念吧。”
呃。
他先我一步出了这巷子,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呆愣的傻站着,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些什么,而我却没有。。。
有些呆滞的走在街上,看着不远处天空的晚霞,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悄悄流淌开来。
【三:当年明月依稀照君来。】
三日后便是那七夕呢。
我坐在哲修哥的面前,却始终想着那日李佑的那个吻,许是表情太过花痴,哲修哥狐疑的扫我一眼:“怎么?有心事?”微微顿了顿,“莫不是三天后便是那七夕,我家渊儿长大了,少女怀春?”
他的话吓的我心思一顿,正经的看着他。却只注意了那句中的“七夕”二字。
“会有烟火照鹊桥吗?”我满脸憧憬的看着他,满是期待。
“呵呵,那是七夕。烟火照鹊桥,牛郎会织女。怎么会没有?”他似是好笑,撑着手臂看我。
云瑛说,七夕那日,是要人做伴的呢。
可是,我要去找何人与我相伴?
“哲修哥,七夕那日你陪我去可好?”
“我?那可不行,你去找别人吧。”他站起身,意兴阑珊地说道。
哎。
七夕那日,我终究还是一个人踱步在街上。云瑛陪着她的表哥,我是第一次在那直率大胆的人儿脸上看到女儿家的娇羞态;杨小环又拖了自家的弟弟到处乱晃,一会儿也不见了人影儿。留我一个人哭笑不得的走在街上,哲修哥说什么也不愿陪我出来,父亲又被皇帝陛下急召去商议事情。这七夕,怕是只有我一个人过了。
遥遥的,似乎是看见一个俊秀的人影,在月光下朝我而来,却又不在意的没有细看。朝着姻缘河的方向而去。
“哟,小娘子一个人吗?”熟悉的轻佻声音。
我回头,见那人着一袭藏蓝色纹鹤长袍,头发依旧披散开来,斜斜的刘海儿垂下盖住了眼睛,双目微挑,手里拿着那日从我处夺去的白玉琉璃簪。这般看去,竟有一股子魅惑的妩媚气息,好生迷人!
“我有名字,”不知怎的,就是不想他这般唤我,“再说,你也不是一个人吗?”
今日既是七夕,那些个皇子们不是应在宫里设宴相聚吗。
听得我这样说,他皱了皱好看的眉,“那,洛小姐可有那兴致同我一起共赏烟火?”说着,便抬手向长乐桥那方指去。
我循着方向看去,烟火冉冉地自长乐桥升起,盛开在黑幕的夜空中,一重又一重,一叠又一叠。虽短暂却又绚烂,如流星般悠远缠绵。
与他并肩而行,走至那姻缘河畔,静看烟火绚烂。夜里的姻缘河上,有着情侣同心而放的话灯顺水而下,碧波荡漾的河面映着空中正盛开的烟火,别有了一番意味。
“夏日薄凉夜,烟火双重叠。正映娇人面,七夕不抵侬。”他喃喃的念着诗,听着他念,我竟不明所以的红了脸。
“喂。”我低低地喊他,也不管那人是否听得见。他站在我身旁靠前处。
“你不打算还我簪子吗?”那是父亲送我的十四岁的礼物。
他细细的看着我,唇边勾起一抹笑,不似以往的戏谑轻浮,目光竟出奇的温柔。而此时我才发现,他的手上是多了个什么东西。
“簪子是不还了,不是说了留个我做纪念吗?”他好笑的抱着手,站直了身子看我。“不过却要赔你一样东西。”说着,摊过了手来,手心放着一对素色银质纹云耳坠,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色光华。
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却不接过来,倒是仔细的打量起这对耳坠来,做工精细,耳坠上所雕刻的祥云精巧绝伦,却非一般俗物。
他见我半晌不接过,当下似有些恼意,将其往我手上一摊,别过头去。
“不过是从别处顺来的物件,你若是不要便丢了罢。”他淡淡的说着,而语气又似有些冲。说完,便转过了身子,不再看我。
我在这边只好干愣愣的看他,一想倒也好笑,这人真是小孩脾性。仔细的收好了这对耳坠,绕过他身子,站到了那人的面前去。定定的看入他的眼里去。
与那日却有不同,他面上不再是那般的故作轻浮,只微抿了性感的薄唇,眼睛闪着亮亮的光,看着多了些温柔的样子。却。
格外的哀伤。
我朝他柔柔一笑,“顺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话说这样说着,语气却是极为真实。
“李佑,其实你是个好朋友呢。”
月光如水,投射在我面前的人身上,为他度上一层淡淡的光华。只见他薄唇微勾,划出一道浅浅的弧度来。却是真心的在笑。
以后的明月也会依稀如今吗,还会不会,照君来。
【四:长安丝竹一如昔,苏州锦缎不复来。(上)】
长安最近有些沸腾。
我自七夕以来,已有近十日未出门去。整日的坐在重重罗帐间,捧着那些通俗小说读得也起劲。父亲竟是派人从苏州带回了一匹上好的锦缎,是略有些淡的大红色,细细看去,有着桐花状的浅浅暗纹。典雅而大方。
我在这厢疑惑不解,那厢已有人将这匹布料送去了云锦阁。半月后再有人上门来,却是送回了一套广袖对襟凌波大红罗衫裙,裙裾上绣着朵朵用金线勾勒而成的芙蓉花,袖上同样是金线织成的一排鸾凤花边。
看这情形,倒是明白过来,父亲这是为我做了件嫁衣!
“父亲,您便是如此想将女儿嫁出去吗?”单手抚上那华美的嫁衣,心中不免有些憧憬,开始想象着自己穿上这件衣裳的样子。
“渊儿,你可有那意中人?”父亲起身步到堂前,回头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意中人。。。
下眼睑,心中莫名的想到了那几人,不禁莞尔。
怎么。我竟也是个花心多情的人吗。
父亲依旧定定的看着我,眼波流转,不知在细想些什么。
二日,终是受不了这烦闷,早早的起了床。却被七凤那丫头按在铜镜前,她倒是自顾的为我梳起发髻来。她手亦巧,只消一会儿,便为我盘起了个简单的流苏髻,斜插一支鸾鸟芙蓉玉钗,不施脂粉,素面朝天。
将欲起身,眼角余光却扫过七夕时那人送的所谓“顺来”的耳坠,心下细想,唤了七凤为我戴上。
权当我发了痴罢。
戴上耳坠,换上粉色袒襟绢纱衫裙,看着铜镜中的人,想起街坊们说的话来。我一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生的好,他们为何就说我是那倾城人儿。
一切打点妥当,我一个人出门去了。
长安城最近似有些沸腾,不知是为何,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激动地表情,尤其是那些与我同龄大小的女子们。
我缓步进入金玉轩,却被里面的情形吓住了脚步。
“诶诶,你说这支簪子配我的发髻吗?”
“嗯。。。。。那日我戴了这耳坠去会不会很好看?”
“别,待会儿去云锦阁,挑一套合适的衣裳!”
。。。。。。
一群女子自顾自的挑着首饰,一脸的迷醉。我知金玉轩的生意一直很好,却也从未像今日这般。
这些人,是怎么了?
按住心中的疑问,扯过一旁看店的小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们怎么都来买首饰?”
那人怪异的看我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小姐你还不知道吗?宫中正在为众皇子选皇妃呢!这些大家闺秀们自是要去掺一脚的咯。”说罢,他转了转眼,继续道:“皇上这次可是要为太子选太子妃,哦,还有五皇子李佑,据说快要被封为淮南王了!”
李承。李佑。
好似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能听到他们二人的消息,这又是好是坏。
“洛小姐你生的这么美,何不去同她们一争高低!选上了太子妃,将来呀可是皇后了!”他瞅我一眼,压低了声音道。
我苦笑一声,也不管那些人,迈步离去。
遥遥的,看见一个俊秀的背影。那人的头发披散,手里似是拿着一把小扇,像极了李佑的轻浮样子。摇摇头,他今日怎么会得空出来,怕是在皇宫里应付那些官家小姐罢。
我继续往前走,却见得那人回过头来,那双秀气媚人的丹凤眼不是李佑是谁!他似也瞧见了我,嘴边勾起一笑,迈步走来。
“洛小姐今日好兴致呢!”他定定的站在我面前,双眉习惯性的微挑起,目光落在我的耳边。
微侧了侧头,发觉他是在看那对耳坠。不由得扬起一抹温软的笑:“你不是一样得空了吗。”
“我以为你不会戴上它们。。。”他喃喃的自言自语,眼神有些茫然,我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有些看不懂他的眼神。
“唉,别洛小姐洛小姐的叫。他们都叫我橙渊。”依旧是定定的看进他的眼里去。
“他们?我可不愿意这样叫你。”
【四:长安丝竹一如昔,苏州锦缎不复来。(中)】
声音传来,二人一同回过头去。
是李承。
他的眼底似有风暴卷起,紧抿起的薄唇,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他定定的向我们二人走来。
而李佑竟是站直了身子,嘴角勾起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怎么?四哥,你今日竟有如此闲心?”他抱起手,好整以暇的看着李承,眼底却满带嘲讽之意。
“老五,她不是你能碰的人。”李承眸光一暗,两人之间散起危险的气息来。
我却是无奈的站在这二人中间,想开口有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只是感觉着二人的关系有些压抑,连着这气氛,都满是战火硝烟的意味。
“那四哥就能碰了?我今日巧遇渊儿,聊聊天罢了。”
那一声“渊儿”唤得我一惊,自己似没与他熟悉到如此吧。
李承听得他如此唤我,也是眉目间多了些不明的意味,“渊儿,你讨厌我的太子身份,却是与他如此亲近吗?”
“渊儿与谁相近,与四哥您有何干系。”那旁李佑缓缓开口道。竟是伸手揽过我的腰,将我整个人贴向他。“再说,她已戴上我的信物,我又如何碰不得。”
信物?疑惑的看他一眼,当下却是忘了挣扎。殊不知,我此时和他的姿势有多么暧昧不明。
李承终是朝我细看来,却只见他眸光一暗,不知他在我处看到了什么“信物”。他定定的看着我,张口欲言,又没有说出什么来。下意识的不敢看他的目光,就是我不看,也猜得出那目光怕是盈满伤
这些关系,搅得我不安。
李佑不再等李承说出话来,大手一恭,竟是带着我扬长而去,不再管顾呆愣在原地的李承。
我回头看他,那背影僵直着不动,含着哀伤的味道,似又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依旧是那样想,——我未曾厌恶过他,因他始终是个君子。
“你与我四哥认识?”那厢李佑停下步子,这厢我才发现,他是将我带到了明月坊。
“嗯,以前常常出入皇宫,以为他是宫中的侍卫。”下意识的解释,心中竟是不想他作何误会。
“哈哈哈,当朝太子被你认成侍卫,你的眼力真是了得!”他端起一旁的花茶,好笑的斜眼看着我。
“那是他说的,我自是会这样以为咯!”
“若是我说我是当今的天子,你也信了?”他坐直身子,端过一杯花茶给我。
“不会!”狡黠的眨眨眼睛,“天子哪会似你这般。。。”故意微顿,满意的看他露出好奇的表情来,“轻浮狡猾,故作掩饰。”
后面的话说的是真,他总让我觉得他是在掩饰些什么,掩饰着内里更深的哀伤与孤僻。
听得我话,他却是扬起抹苦笑来,“怪了,你倒是能看的懂我来吗?”语罢,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杯中的花叶花瓣发起呆来。思绪似是飘荡着,想到过去的事。
我坐到他身边去,微叹一口气,“李佑,你若是信我,便将你的故事说出来。一个人压着,定是不好受的。”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半晌,目光落在我的耳坠上。轻笑,“你倒是信我呢。”
“如此,我又如何能不信你。”
【四:长安丝竹一如昔,苏州锦缎不复来。(下)(李佑身世,自述)】
我是李佑,大唐天子的五皇子,别人看我有风光的身份,锦衣玉食的生活,安然无忧的锦绣前程。他们羡慕我,谁知那风光的背后,是一个人在夜里的辗转难眠。
我的母妃已逝。她本是江南女子,大家闺秀,阅尽诗书,才气不输与男子。更是出落的婷婷大方,素雅空灵。
母妃姓田,江南田氏大小姐田碧楠。
小时候我常听母妃说,若是那一年,她从未遇到我父皇,一切将会不一样,她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结局。
红颜未老恩先断。
但她不后悔。嫁给父皇,嫁进皇宫,嫁作楠妃,从不后悔。
我不知她为什么不悔不怨的爱着那个被我叫作父皇的男子,我只知,我是恨他的。恨他对母妃的冷落,对母妃的不信任。就因那个才人的一句误语,打碎他与母亲多年的感情,贬她入了冷宫。
而我的出生,似乎从来都未让他开心过。他似乎是从来都不需要我这个儿子,可有可无。比起我,他更宠爱我的兄弟们。
母妃去世的那天,是夏日很晴朗干爽的一日,有明媚的阳光、细碎的蝉鸣。
那天很美,母妃也很美。很美很美的在笑,她就躺在桐花树下,看那盛开的一片片一朵朵的桐花,嗅着那芳香的味道,在吟诵那些以前她与父皇相恋的时候写下的满是甜蜜的诗句。可是那个时候,越是甜蜜的回忆,越是让人感到现实的冰冷。
连呼吸都满是带着嘲讽的味道。
——千里佳期与君同,不念寒月不相离。
——与君共白头,我自同风月。
呵。
母亲这样写过,我拿去给那个男人看,他只是微微皱了眉头,眼神里掠过一种名为哀伤的东西。但很快,他又转头同那些大臣们谈起国事来。
我呆呆的站在他的宫殿前。想起咸宜观里当年名动长安的女诗童鱼幼薇,如今的第一**鱼玄机来。
她亦是同样被人负了情,堕落至此。
她曾经写,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你看,所谓爱情,也不过是连镜花水月都比不上的惊鸿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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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才放任自己,游戏人间。轻浮的像一个薄幸锦衣郎吗?”我看着他哀伤的眼神,问道。
“那么如此,你与你的父皇又有什么区别?他至少比你好,他至少用了情。。。”
“那是曾经!曾经用了情!只是那所谓的情,却只有那么短的期限。”他打断我的话,情绪有些激动。“用了情又如何?他一样的负心绝情,爱了这个又爱那个,伤了这个又伤那个!”
“可是你的母妃,穷其一生,有怨过吗?”我轻拉他的衣袖,“所谓旁观者亲,我们都知道,自古帝王最薄情。就是在伟大的明君,也会负心。可是,感情,从来都不重结局,重要的是过程。
“你的母妃未怨未恨,她在乎的是过程。所以她不后悔。
“你说你的父皇不看重你,在那个染缸似的皇宫,这也许还是一件好事吧。”我停下话来,看进他的眼里去。“至少你是李佑,不是五皇子。”
他转过脸,沉默的看我。眼里似乎有淡淡的光华闪烁,莫不是要哭出来?
“从来未有人对我说这般的话。”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回过身来看我,表情是我从未看过的柔和与温暖,却还是带着淡淡的孤寂。
“那么你呢?你对感情,在乎的是什么,结局,抑或过程?”
这次换我沉默。
我连喜欢的人是谁都未弄清楚,又何谈感情的结局,过程呢?只不过,我怕是都想要吧。
“我才十五岁。”我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嗯,果真是不一般的美好,让人心思宁静。
“李佑,”我唤他,语气里竟是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温柔,“不要在这般活下去了,不要在如此孤独下去了,你的母妃也不会希望你因她的不怨不恨而活的不快乐。”
“其实你只要知道,你不是你的父皇,也不会成为那般的人。”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
“我就是知道你不会,因为你是李佑。”笑吟吟的抬起头,望着他的眼,却在里面看到一丝不明的朦胧的感情。
好像,我越来越看不懂他的眼睛。
可就是那样一双眼,让我想不顾一起的沉溺进去。
【五:碧水悠悠不见君。(上)】
自那日同李佑一番交心而谈后,我与他的关系似乎有了极微妙的变化。有时候他会约了我去明月坊品茗喝酒聊天;有时候也会一同去郊外野游踏青。而我也常会带了亲手做的糕点去他的府上,偶尔为他跳上一舞,抚上一曲,或吟诗作对,或把酒问月。好不逍遥自在。
我们就恰似一对多年的老友,一双相知的知己。
日子也在这样的关系下,平平淡淡的过,一瞬,就到了贞观十六年。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有些迟了,即便是过了立春,长安依旧是一片风过肃杀,雪落即白的模样。家家户户早已摘了过年时挂上的红灯笼,而朝廷对牛头山一带的贼寇的剿杀也是愈演愈烈,父亲的眉头也是越锁越深,开始整日整夜的奔波在外,最近又是升了官,晋了爵,奉旨处理牛头山的贼寇之事。
“洛大人以前可是个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将军!十六年前的那场宫变,就是他拼死护了圣上,率大军保皇上登基。立了第一功!”我去寻云瑛,却听得柳将军如此对我们说到。
父亲以前竟是个将军!我却对此一无所闻,还道他只是一个长安太尉,在此之前,不过是到处行走的商人罢了。却道是一代名将。
“那与将军相比,家父又如何?”
“多年前,我不过是洛将军麾下一员副将,如今,亦是他更胜我一筹。”
我沉默,却是在不断地想着,父亲既是当今天子麾下的武官,又拼死救过他的命,自是忠心不二,却又不让我与皇家有所接触,而我要嫁的那个“他”,又似是前朝之人。
“他”——这是我的姻缘尽管是父母之命,可我为何一定要嫁个未曾谋面的人?
我要抗拒。
“听说啊,五皇子被皇上软禁起来了。”
柳将军的话,一下子将我思绪拉回。
“为何?”急急问出口,心中是莫名的对他起了担忧。
“抗旨不遵。”
【五:碧水悠悠不见君。(中)】
心下一惊,他一直都是不讨喜的皇子,这也让他对皇帝陛下的话并非言听计从。抗旨一事,确也在意料之中。
“抗旨,抗的什么旨?”我下意识的开口问询到。
那柳将军却是狐疑的瞄我一眼,叹了口气,道,“橙渊,我不能告诉你。”
“为何?”惊呼出声,“橙渊不过是好奇罢了,柳叔叔又是想起了什么来?”
“洛大人告诉过我,千万不要让你与皇室有过大的关联,也不要随意的带你出入宫中。”
我惊讶的看着他,父亲这是做什么?我原不过是以为,不要我与皇室有所关系,只是不想让我卷入那一系列的政治、后宫、权势中去。而父亲竟是拜托了柳叔叔,这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为什么?”情绪有些激动,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之说,“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为什么不让我与皇室结交,这些种种种种,从没有人告诉过我的!”
“橙渊,你是不是与五皇子走的很近?”柳叔叔气定神闲的看着我,也不慌忙让我冷静下来,只是淡淡开口问询到。
“五皇子抗旨,抗的是嫁娶之旨。皇上打算将左相大人的千金许给五皇子,却料五皇子在朝会上直言拒绝,还说已有意中人,非,卿不娶。”
语罢,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似是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情绪来。
我起身,告辞。
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只是脑子里乱极了。不断的蹦出李佑李承的名字来,又不断想起父亲和柳叔叔的话,然后又是“前朝前朝”。
一切与我四年前预想到的生活不一样,长安没有让感到长久安定,反而给我不断的疑惑。
突然想去看看李佑。
“哲修哥,你知道五皇子的府邸在哪里吗?”我叫住一旁忙碌着修理那个大大的奇怪的铁皮东西的哲修哥。
却见他动作一滞,似乎变得有些僵硬。
“渊儿,你问这个干什么?”他回过头来,扯出一个笑容给我,却明显是僵硬的。
“哲修哥,不要对我说什么不可与皇室结交的话,我现在只想知道五皇子的府邸在哪里。”我先他一步开口道,直直的盯住他的眼睛。
这次,我不想退让。
他却沉默着,不再看我,也不再言语。我知他与父亲定是有事,有很重要的事瞒着我,千方百计的不让我知晓任何。
“往左的第三条街。”丢下这句话,他转过身子不再看我。“渊儿,那是为你好,不要去。”
不费力的找到他的府邸,大红的门漆,却是满满的嘲讽。他这个皇子,当得一点也不快乐。
门口是有禁卫军在看守着,想要混进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翻墙?
绕到转角处的围墙,不算高,却就凭我这一个“大家闺秀”,翻进去,不是一件易事。
我在这厢焦急的思考着,那厢却是来了人。听得禁卫军恭敬的行礼,是他。
李承。
【五:碧水悠悠不见君。(下)】
他站在门口,有些踌躇,似是思量着要不要进去。也对,他与李佑的关系并非寻常百姓家的兄弟情那般好,可毕竟他们是兄弟。
最是薄情帝王家。
“太子殿下。”略有犹豫,还是叫住了他,是打算同以前一般唤他作李承,但四下那么多双眼睛,碍于他的身份,终是容不得我放肆。
我见他身形微微一滞,脚步缓下来,背影是那日我见的僵硬,但却是不肯回头看我。——我知道他是听出了我的声音的。
走近他,也不绕到他面前去,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我知你今日来是为何,”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也罢,你便。。。随我进去吧。”语罢,他迈步走入大门,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会跟来。
他果然,很了解我。
我随他步入大堂,堂前空无一人,只听得后院有细细的歌声。那一定是李佑了。
却见李承脚步加快,奔向后院,我愣在原地不知作何。
“老五!你这是做什么!”李承气急的吼声传来,接着有东西打破的声音,“喝那么多酒!酒入伤身你知不知道!”
他在喝酒。
我随之步入后院,只见李佑斜靠在一棵桐花树树干上,如丝的黑发披散开来,双手抱胸,脚下是被打碎的酒瓶。近处也散落着空下来的酒瓶。略微走近,便是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他慵懒的在笑,生出倾国的媚态来。
眼波流转,他定是看见了近处呆站的我,痴痴地笑出声来,目光落在我身上,再不移走。
“四哥,我想与渊儿单独待会儿。”他依旧是望着我,却对李承说出话来,语气里没有酒醉之态,倒是有些沙哑。
李承静静地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回头看我。目光里含着破碎的希望。
半晌,他也是低着头,快速的离开后院。
我走到李佑面前,抬起头,像以前一样望进他的眼里去。
他却是侧过头,微避开我的目光。双唇抿出掘强的线条来。
“李佑。”我只能唤他的名字,一时间二人相对无语。
【六:何人与我共白头。】
我惶惶然的走在街上,那样子一定是狼狈极了。失魂落魄吧。
长安啊长安,依旧是人声鼎沸的样子,喧闹一片,这国都有悲有喜,或许我的悲喜不过是其中一点也不起眼的一种。
不过是一场徒有的繁华。
脑子里不断闪过李佑的话,与他相识的点点滴滴。到最后我竟然记不起他说这番话时的表情。是痛苦,是无奈,是轻松。
抑或是残忍。
一切不过一场繁华,而我却是失了心。
初三:雪化成霜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