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特别喜欢“台”这个字。不是因为那曲《菊花台》,是无意中在一本书中看到,有人在烟花台上看到那些往事驮着夕阳离去了,无限伤感。你可能认为这是某篇小说中不经推敲的矫情,其实我自初也是这样认为的,但那人是老妇人,眼角打着褶子,手指枯瘦如柴,她所站的位置,是某山村破败的亭子,当年,有个少年,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在这里给她放过烟花。她老了,最后一次回老家,其实是为他送行的。那亭子还在,她安静地一个人在那里待了一天的时光。
我开始想在历史书页里找一些关于台的记录或者一场场情事。后来发现,旧时,台太多,比如高介华、刘玉堂在《楚国的城市与建筑》一书中有专章论述楚宫廷园林,云楚国君主先后建了大量的离宫、苑囿,如渚宫、强台、匏居台、五仞台、层台、钓台、小曲台、五乐台、九重台、荆台、章华台、乾溪台、渐台、阳云台、兰台宫等。历史也如这样的台,有过故事的,不过是一场一场的奔赴,终要人去台空,任一台暮雨不歇。
有时实在翻不动书页,就像翻不动一个明媚的春天,眼睛里尘土飞扬。也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再无力一场舍命的奔赴。而我寻找那些台,是多深的虚镜,镜里的故事,突然失去存在的意义。何况这些台,不是明镜台。那是被风干的历史。明镜台,是要在普通百姓家里,回头再看它时,一如渔家人晾在窗前的咸鱼干。
我们站在往事的台上,还能干什么?待一会儿,再看看远方,之后,一阵干笑。
很久前看《城市画报》袁泉专题,名字叫《身体记忆旅行》。写到她在台北和冲绳我与世,隔着扆录音期间的感想。在电影里,讲故事的不一定全靠人物和情节,比如还有音乐。在音乐的路上,做感念纪录的并一定只有音符,还有眼睛。一个城市区别另一个城市的,不是城市本身,而是你的身体。袁泉关于旅行记忆是这样的:我会在一个城市固定用一种香水和润肤乳。这是我自己喜欢的方式,因为这样会让我记忆中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专属的香味。在日本我会用一种很甜的花草味道的润肤乳,它有一种“幸福”的味道。而在台北我会用比较清爽的,类似马鞭草那种类型的。
城市又让身体有了某些特别的记忆。袁泉在台北和冲绳我与世,隔着扆分别录制的音乐,有人就听出她不同的声音表现。袁泉说,我想我的声音可能像一个独立的东西,它需要不一样的气候、温度、城市、情绪。
一个身体与一座城,有这样的记忆链接,是独立而热闹的细腻。这记忆,是身体里潜伏的细腻;这细腻,是身体里潜伏的记忆。陌生但不生疏。
记忆是不可琢磨的东西,某一刻你经历的人事物暧昧不清模糊不清,似是早有过经历,却又在下一秒那么肯定,它并非发生过。这着实是你未曾谋面的记忆,你与它互不相识,却筋脉相连。而人的心,是渐次趋向静默的过程。与往事,与时间,与昨天和明天,与唇齿,沉默似铁。
人生到最后都是一堆片段的屑,如同一部恢宏电影里的某个情节,在多年后记住的是它,而非电影宏大的叙事。
有个诗人写过雪,说岁月里的雪是从某个朝代比如唐朝开始出发,一路颠簸,换过不知多少快马踏破不知多少铁鞋,最终,把青丝跑成白发,把眼前跑成天涯。
这深意,透着凉,薄薄的,如在指尖,瞬间又没了。大概心里有钝痛的人,对凉都是这样薄薄的感觉。与人,与往事,甚至与某一段心境的交际,似乎都如一场雪的奔赴,到头只不过把眼前跑成天涯。剩下的时光只是做着减法的河流,在一个叫春天的谎言里,把心底融化成发源地,只为了让你去感受离别的滋味。
真正的离别,不是扬尘而去,而是快马加鞭的奔赴,永无尽头。
闲日时,且捻亮烛火,让那匹发黄的马,守着一朵骄傲的梅歇一歇,旷世美好的途中,不差这一夜。这一夜,我们依然热爱经过我们窗前所有的动词。
然后听见某本书中的句子,被招摇红尘的风卷过,传来檀香阵阵——
木鱼响了,空气里有香火味,两个比丘尼在合十诵经: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那不是一座古寺,但是禅房花木深。你偷采了一朵金色的扶桑花,把它藏在衣襟里,然后从门隙里谛听一缕经文,久久地,目光那么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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