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这下子,在他们那里的信用值又降低了,他们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再一次被毙掉一篇稿子的时候,我心里又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担心让别人失望”像是一个魔咒,频繁地闪现在我的生活中。
想起第一次特别害怕让别人失望,是在临近初中毕业前。
那时候,我参加当地重点高中的特招考试。考进前一百名,就可以不用参加中考,直接进入那所学校,还会有奖学金。
当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只有爸爸一个人在工作。
如果我考上了特招,我就可以不用交高中学费,为家里省下一笔钱。
但特招考的是我最差的化学和物理,我需要和全县几十所中学的人,一起竞争这100个名额。
那段时间,我试探性地问过爸爸:“如果我考不上特招,是不是就不让我继续读高中了?”
他开玩笑地说:“你怎么会考不上呢?考不上,家里就没有钱让你继续念书。”
我深吸了一口气,见我当真了,他才笑着说:
“骗你的啦,不管怎样都会让你读下去的,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的。”
一方面,他的话让我感到安心,另一方面,他的信任又给了我莫大的压力,我一定得考上特招,才能不让他失望。
后来,我真的考到了前100名。
成绩出来的那天中午,我从家里打电话给还在上班的爸爸,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在电话那头大声地说了一句:
“好!”
爸爸这句“好”,在我的读书时代,实在是听过太多次了。
他最常说的话是:
“幸好你们都很乖,特别是你,成绩又很好,我再辛苦都值得。”
记忆中的他常常一个人喝闷酒。这种时候,我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让他失望,才能让爸爸开心一点。
上学时期,爸爸的期待无非就是我能够有优秀的学习成绩,而因为我得到过好成绩带来的好处,我也乐于去努力学习。
但临近大学毕业时,要做出的工作选择,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爸爸再次毫不掩饰地表现了他的期待——
“你成绩一直那么好,考试运也不错,去考公就一定可以考上的啦。”
但我一直不愿意考公,为此,甚至特意找了一个晚上,坐下来和他谈了很久,试着去说明我为什么不愿意去考。
但最后,让我决定听爸爸话的,是他说的一句话:
“我不是要你有什么大作为。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有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至少我和你妈以后走了,也能放心。”
我没法反驳他的“希望”,我想让他放心。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害怕让别人失望,也是一种负担。
因为,当自己的意愿与别人的期待相悖时,我必须要让渡自己真实的意愿,才能不让别人失望。
但这样做,我并不开心。
这种负担,在工作中也逐渐显现出来了。
春节前,我接了一个广告,但一直都写得不好。改了好几遍后,我们决定换掉素材,Blake和Acher说:
“你要去采访,要去问出那些细节来。”
于是除夕前一天,我在线上采访到快两点,睡着后,迷迷糊糊地一直做梦,梦到不断改稿,第二天起床,发现自己烧到了38℃。
整个过程中,最大的压力来源,并不是稿子不好要修改,而是我一直在自责,因为自己做得不好,而不断地麻烦Blake和Acher,他们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改掉稿子里出现的问题。
我从Acher一次次的“要加油哦”里面,感觉到了他对我的失望。
到后来,我很害怕与他对视,总觉得眼神里藏着“仙草,你怎么写成这样了,果然还是不够好啊。”
直到他把我叫进小房间,和我聊起后续的考核,我才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意识。
与此同时,一种挫败感也从心底里袭来。
这种挫败感,不是以往的因为“让别人失望了”而引发的,而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让自己失望了。
「让自己失望」这个问题,是我从来没有好好考虑过的,但它却是很多问题的根源。
在那些我害怕令别人失望的时刻,其实是因为,我没有底气,做到让自己不失望。
我会没办法反驳爸爸让我考公的希望,是因为我也不相信自己,能够从现在的工作中获得满意的生活,我不相信自己能做到让他放心;
而很多时候,交稿前,Acher他们其实都会先问我:“你觉得这篇稿子真的ok了吗?”我常常没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当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纠结在如何让别人不失望的时候,我却把「不让自己失望」给搞砸了。
于是,我把别人的期待放在第一位,而不断地把自己的感受往后推。
因为太过在意别人的评价,我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这变成一个死循环,没有底气,就更加害怕让人失望,而越是害怕,越容易搞砸,就更加没有底气。
到了最后,仿佛一个弹簧,我被这种“不要让别人失望”的压力压到了极限,在某一刻突然触底反弹。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害怕让别人失望啊?”
一个抗议的声音从心底传出来。
它迫使我去质疑,「让别人失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这份质疑,也像是帮我揪到了最源头的绳结。我突然有些放松下来,一直以来那种害怕别人失望的忐忑,反而好像消失了一点点。
和Acher的谈话之后,我在小号上发:“不能输。”
又从一堆文档里,捞出了很久之前写卡住的一篇文章,鼓起勇气,重新写下去。
写完之后,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兴冲冲地就发给主编,而是自己又反复看了几遍。
我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还不够好。”如果是以往,我大概会忽略掉的。
但这次,我把稿子发给了一个同事,让他帮我看看,哪里不太好。
深夜12点,我坐在宿舍床上,拿着电脑,小心翼翼地敲着键盘,修改稿子。在修改稿子的时候,我不再像以前一样,一边写一边担心:“万一他们不喜欢这个选题怎么办?”“万一我写不好怎么办?他们是不是又要失望了?”
这些声音都不见了,我那时候只想着:怎样才能改到我自己会满意。
交了稿子,熄灯之后,我在心里暗暗地和自己说:
“这次,是真的好了。”
我发现,抛掉“不让别人失望”的念头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很容易解决。
因为我只要确定,自己是达到了自己满意的那条线就好了。
爸爸那边,我最近也想清楚了应该怎么去说服他。但令我惊讶的是,爸爸却没有再提起让我去考公的事了。
直到有一回聊天,奶奶说:
“我们都想叫你去考公,或者回家工作,但你爸说,既然你那么喜欢现在的工作,就随你去吧。”
我才感觉到,原来爸爸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的。
唯一一次,他提到了我工作上的事,他说:“记得平时看多一点书,既然决定要写稿了,就一定要把它做好。”
这次,我不再觉得这句话有多大的压力,或者说,其中的压力,不再是来源于不让爸爸失望。
而是,我自己也发自内心地觉得,一定要做好,不可以让自己失望。
我后来不断地在想,为什么我们会那么害怕令别人失望。
可能是因为,我们不愿意辜负,那些对我们抱着期待的人。
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太过在乎别人的评价,把别人的感受,当做衡量自己做得好坏的标准。
害怕令别人失望,或许是一种让人努力前进的动力。
但这种情绪一旦过度,反而会成为一种阻力。
必须要承认的是:害怕让别人失望这件事,或许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重要。
想起Blake和Acher最常说的那句话:Betruetoyourself.
只有放下害怕让别人失望的念头,才能真正体会到,这句话带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