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的乡下,往往是最热闹的。
按乡下的风俗,活着的人或拎点土,或夹几捆纸钱,是要回来给故去的人添坟的,无论你离家多久,或多远。
老郭奶奶故去二十多年了,膝下三儿一女,大哥,二哥,三哥,四妹均已过了知命之年,连孙子都有了。
我从未见过他们,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举家迁走了,迁到了城里,只有老郭奶奶一个人在乡下生活。
后来,老郭奶奶也走了,我自然未见过这一家人。
昨中午,我在乡下,正在扫地,一跟我父亲年龄相仿的人给我递烟,我说,谢谢,我不抽烟。
事实上,我是抽的。只是,陌生人的烟,我不接,或者说不轻易接。
姥娘从里屋里出来,见到男子,说,二孩,你来啦?
早年间,在乡下,对于孩子的称呼很简略,老大被称为大孩,老二被称为二孩,老三则被称为三儿,或者干脆直接喊老三。
乡下人的名字,似乎从来都不那么重要。
男子说,俺婶子,我来给俺娘添坟的。
人渐渐聚拢在了一起,互相嘘寒问暖。通过人们的聊天,我才得知这一家人前后的来龙去脉。
说起来,还跟我家有点亲戚呢,只是,八竿子打不着而已。
男子是来借板车和草箕的,说是用来盛土,给老郭奶奶添坟。
板车,多少年都不用了,家里没有。
草箕,倒是有,一被称作粪箕,因早年间,乡下人背着用于拾粪的,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竹篓子,只是,其外观与竹篓差距极大。
这物件,对于久居城里人来说,算是稀罕物。
草箕刚一到手,大哥,三哥,四妹便围了上来,争相将草箕背起,嬉皮笑脸地摆出各种姿势,拍照,发朋友圈。
我想,这条朋友圈的点赞数应该不少吧?你该满足了吧?现在可以腾出空去给你娘烧纸了吗?
我看着就来气,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那是干啥?玩哪一套?给你娘添个坟,都能添出朋友圈来,死人成为了活人的道具,你是真能!
所有的缅怀,所有的纪念,都已经成为形式。其实,形式也挺好,好过连形式也没有,只是,我总觉得别扭。
用世风日下这个词去形容当今之乡下,实在是太流俗了,但我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
我就是真切地觉得,现在的人们,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什么狗屁亲情。在他们的眼里,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除自己以外的人。
姥娘问我,这回生病,我要是真走了,你打算咋安置恁外爷?
我说,接走,跟我住。
姥娘说,弄到幸福院,最合适了。
我没继续回答,因为任何回答都没有意义。在还活着的时候,作死后的打算,所有的计划,都是经不住推敲的。
好在,老人家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我暂时不需要担心了。
晌午,我们一大家人聚餐,母亲和大姨正在灶台前忙活,张罗饭菜。我和孩子们在门前的水泥旷地上玩,孩子们叽叽喳喳,甚是热闹。
姥娘要去不远处的南地给老姥娘烧纸,添坟。
老姥娘已故去20多年了,她的样子,我记不大清楚,只有少许的轮廓尚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也没有什么感情,我便不想一同去。那时候,已经快到饭点了,我的意思是,今天就白去了。
姥娘说,不行,恁老姥娘的脾气倔,肯生气,怕她埋怨:你看,你们一群人有吃有喝的,也不说招呼招呼我!
这话,挺瘆人的......
添坟回来,各种菜均已上桌,只是,盘子的数量是奇数,共计七个盘子。姥娘慌得说,不可,不可。
之后,姥娘终于从柜子里翻出来一瓶黄桃罐头,倒进盘子里,凑够了八个盘子,众亲戚方才落了座。
你看,我们家的症多吧?
这就是之前我多次提到的,请活人吃饭,上菜不要上奇数,三五七,这些都是给我爷爷的爷爷吃的..........
早些年,跟人聚餐,倘若对方请客,点错了菜,我会直接说出来。一个菜,就能看出来你懂不懂规矩。
后来的一些年,我便不再说了,随俗了,往往让人觉得我这人症多,我自然也落不着什么好。
刚和丫丫结婚的时候,丫丫根本接受不了我的习惯。家里来客人了,她一屁股坐在那里直接就吃了。
你不懂座次?不懂先后?父母没教过?
丫丫嫌我较真,我则不这么认为,这不是较真不较真的问题,而是你狗屁不懂的问题,就这,怎么能上台面?怎么能参加正式的聚会?
看到这里,可能已经有人嫌我症多了。说实在的,我真的不这么认为。我是觉得,座次先后,长幼尊卑,这本身是秩序感的体现。
您别看王小二整天在日记里骂这个骂那个,跟个疯狗似的,逮着谁都乱咬。倘若我父亲在我跟前站着呢,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如果我爷爷还在世呢,我父亲说话都要看着爷爷的眼色。
爷爷就是爷爷,父亲就是父亲,儿子就是儿子,孙子就是孙子,这是一个家族的基本秩序。
只是,从下一代开始,似乎,爷爷已不再是爷爷,孙子亦不再是孙子了........
(完)
关键词: 添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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