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好好抚慰一下我们的老灵魂了

　　正月十五日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也是一元复始，大地回春的夜晚。在很多人心中，过完元宵节，才意味着农历新年结束了啊。

　　▲主播/夏萌 配乐/《回忆》

　　我离开家乡生活已经十五年了。

　　只要有假期，我都选择回到从小长大的城市，回到父母身边。今年也不例外，春节短暂的七天假期成为了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我关掉手机，忽略邮件，每天睡到自然醒，将一切工作琐事抛诸脑后，心安理得地窝在开着暖气的房子里，躺在堆满零食的大床上，看书、煲剧、享受父母变着花样烹饪的山珍海味。

　　仿佛时间暂停，生活进入另一个平行时空。

　　在这段轻松舒适、放纵安逸的时间里，一种怀旧的情绪，常常措手不及地涌上心头。我也总会在这个时候，放空大脑，回忆从前的日子。

　　1992年以前，我们住在妈妈单位的筒子楼里，一家三口挤在10多个平方米的小屋中，跟邻居共用一个厕所，家里没有洗澡的条件，只有过节的时候，才有机会去澡堂洗个澡。

　　除夕的前几天，妈妈会给我一张洗澡劵，我就拿着盆子、毛巾、搓澡布和板凳，满心欢喜地跑去妈妈单位大院的澡堂。我要在澡堂里待上一两个小时，先在热水池子中泡个痛快，直到全身酥软，然后坐在莲蓬头底下的板凳上，连搓带洗，褪污去泥。

　　脑袋被澡堂的热汽蒸得晕晕乎乎，手指肚出现了皱巴巴的突起，每个汗毛孔都吐着通畅的呼吸，骨头里氤氲着舒服至极的暖意，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清洗干净了。

　　长大之后，我去许多地方泡过各式各样的温泉，却再也没有感受过这般令人身心俱醉的温暖幸福。

　　上小学时，春节前最大的盼望，就是去商店给自己买过年的糖果。

　　我紧紧捏着爸爸给的五元钱，昂首挺胸地走向家附近的供销社，心里盘算着这笔“巨款”要如何最大程度地使用。麦丽素、果丹皮、山楂糕、栗羊羹、大白兔奶糖、喔喔佳佳奶糖、水果味的棒棒糖……难以取舍地挑选许久，将战利品用袋子装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回家，锁在抽屉里，然后细心规划，春节期间，哪一天要吃掉哪一样。

　　那个时候，也只有过节才有机会穿上新衣服和新鞋子。

　　年前，妈妈会带我去百货大楼，反复挑选，精心搭配一身新装，把它们买回家，熨烫好，珍而视之地摆放在衣柜里。每天睡觉前，都要打开柜子，看看漂亮的它们，期待着春节的时候穿上它们，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美好。

　　当年的筒子楼内没有厨房，每一户都在过道上支灶做饭，共用水龙头和洗菜池。于是，除夕夜就成了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大家在楼道里烹制年夜饭，破旧的筒子楼里，喜气洋洋，人声鼎沸，飘满了醉人心脾的油气和肉香。

　　“我们家煎了带鱼，给你们几块尝尝！”

　　“刚出锅的韭菜饺子，快过来拿几个。”

　　“尝尝今年炸的年糕酥不酥！”

　　邻里之间，热火朝天地交换着自家的饭菜。我们小孩，成群结队，从走廊的这头晃到那头，嘴里塞满了大人给的各种吃食。

　　偶尔跟父母聊起在筒子楼的岁月，他们总会说，当时与现在相比，条件是多么艰苦，物资是多么匮乏，但是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每个人都那么有精气神儿”。

　　我开始思考，为何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们，尽管贫穷，却并不知道焦虑为何物。

　　妈妈常说，凡事有余，不如不足。

　　在没有电脑、网络、智能手机的年代，一本简单的小人书，就足以让我津津有味地捧着读上一天，直到每幅图画都被细细端详，每一行字都可以倒背如流。

　　箪瓢屡空的岁月，才让人真正感受到物品的珍贵与力量。

　　因此，我常常格外地想念一些旧时物件：学生时代的球鞋，“的确良”衬衫，爸爸的二八自行车，七龙珠与阿拉蕾的漫画书，金庸与琼瑶的小说，香港电影，明星贴纸，花里胡哨的挂历，万花筒，小猪存钱罐儿，一毛钱的小零食，零食里附赠的塑料玩具，红豆沙馅儿的糖葫芦，露天电影，兜里揣着的花手绢儿，玻璃弹珠，用过的第一支英雄钢笔，姥姥家的蜂窝煤，收音机，流行歌曲磁带，音像店，笔友寄来的信。

　　它们也许早已消失了踪迹，却永远停留在你灵魂的一角，泛着皎洁明亮的油泽，纤尘不染。

　　1998年春节，我们全家搬进了爸爸所在大学的教职工宿舍楼。家里的空间转眼间扩大了数倍。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可以让我肆意翻滚的大床，宽阔的写字台，一座六层的深棕色桃木质地的书橱。

　　那时的春节也令人难忘。王菲梳着可爱的包子头，画着晒伤妆，在春晚上与那英一起唱了《相约九八》；中央六台深夜播放了两部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家里买了第一台电脑，花了8千元，是那时爸爸将近两年的工资；电脑从奔腾486，dos系统，配带w3.2，后来又装了win95系统，我常常整个晚上在电脑前，把喜欢的古诗或者流行歌曲的歌词逐字输入电脑，鼓捣很久，排版出一篇富丽堂皇的文字，纸牌游戏通关后飞舞的漂亮画面，让人心中充满美好的惊叹。

　　那时没有网络，没有mp3下载，音像业欣欣向荣，在放学路上悠闲地逛遍街旁一间间的音像店，是我当时生活乐趣的重要组成部分，零用钱自然也都用来买了磁带。童安格，孟庭苇，林忆莲，张学友，歌坛出了个张惠妹，王菲变王靖雯又变回王菲……一盘盘流行歌曲磁带，是承载我喜怒哀乐的容器。

　　除了流行歌曲，当时的我，还深深迷恋着那些被父母老师视为洪水猛兽的武侠和言情小说，以及各式各样的漫画。金庸琼瑶，古龙三毛……常常把书藏在棉被里，等爸妈都睡熟之后，在被窝中开着手电筒，读到浑然忘我。觉得演过白素贞和程淮秀的赵雅芝是最漂亮的女人，唱着“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的任贤齐是最有魅力的男生，而席慕蓉写的诗，是世界上最美的文字。

　　那段时间，虽然面对繁重的课业压力，被学校和父母严格管制，但是身体灵魂每天都被快乐填充得满满当当，看到的世界，永远透着无尽的新鲜与神奇。

　　后来读了《庄子》中的“拊髀雀跃而游”，才发现这个句子形容当时的我真是恰如其分——天天拍着大腿，像小麻雀一样四处欢跳游荡，无忧无虑。

　　童年的日子，在晃晃悠悠中稍纵即逝。后来的我，考上大学，离开父母去外地生活，与无忧无虑告别。慢慢地，对家乡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了。

　　我长大的这座城市，经历了多次大规模的改造，树木被拔掉重栽，路面被铺了又修，低矮的房屋变成了摩天高楼。承载着儿时美好回忆的地方，越来越稀少。以前住过的筒子楼被拆除，妈妈单位的澡堂、卖糖果和年货的供销社、百货大楼，都早已不见了踪影，承载我美好回忆的音像店、书店，也纷纷倒闭，变成了火锅城、手机店和小吃街。

　　故乡的变化，总是让我措手不及。

　　每年春节回来，我会找一天的时间，起个大清早，独自一人出门，去那些记忆中难忘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和小伙伴一起玩耍的院子，爸妈常带我去的公园，曾经流连往返的文具店、书摊和报刊亭，放学后常去的烧烤摊，永远难忘的母校……

　　我一边走、一边拼命调动脑中的记忆，好像城市中的拾荒者，在犄角旮旯中，努力寻找和搜集往日岁月的蛛丝马迹，以及那些美好而珍贵的旧日时光。每当看到久违的熟悉景色，寻得小时候曾经记忆深刻的场景，总会觉得一阵恍惚，那是被回忆击中的感觉。

　　社会的发展、生活的进步，都会以残酷的喜新厌旧作为代价。但是有些人，会在心底腾出一个角落，悉心收藏那些旧人、旧时、旧物，以及无比珍贵的往日时光。他们拥有一副“老灵魂”。

　　生活是向前狂飙突进的。在平时，我们要收起感性，竭尽所能去理解各种新鲜事物，赶往一个又一个新的生命场景。只有在春节的闲暇时刻，可以不再疲于奔命，放纵自己沉溺在朦胧而忧伤的怀旧情绪中，用往日的追忆，浇灌一下日渐疲惫而荒芜的内心。

　　怀旧，是一种禅意。记忆里的温暖与明亮，回想起它们，心中会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莲。

　　最喜欢的一篇古文，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每次读，都会被深深感动。“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良田、美池、桑竹，茂林修竹、流觞曲水”的人间天堂，那一定是无瑕的童年和美好的青春。

　　文章里，渔人再也无法回到桃花源，就如同我们也同样无法穿越时间、回到往昔时光。然而，正是那些珍贵的回忆，定义了我们的生命。即便岁月沧海桑田，那些最珍贵的回忆，也不会随时间褪色，不会随浮世变迁而变。

　　故乡就是那桃花源，

　　你往前走时，桃花源在你身后；

　　当你走累了，它就会与你相见。

　　*文中配图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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