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婚约

　　晚饭过后，安柒柒收拾好餐桌在厨房刷碗。她刷碗的动作很轻，也很慢，丝毫听不到任何碗碟碰撞的声音。但水龙头的阀门她却没有刻意关掉，只是让它微微挤出几颗水滴，一滴滴打在池子里的水中，随着“滴答”一声溅起小小的水花，像雀跃着的精灵在舞蹈。今天是柒柒的28岁生日，但此刻家里却安静到只剩厨房那滴水的音符。一个人的晚餐，她却在桌上摆了两个人的碗筷，连高脚杯里的红酒也是双份。她想：“要是林楠突然回来给自己一个惊喜，是不是证明彼此的确有心灵感应？”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回来，但我早已准备好你的一切。

　　柒柒低头望着自己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泪珠顺着鼻翼缓缓流下，滴在那一池布满洗洁精泡沫的水中，瞬间消散不见。待到眼泪将泡沫打散，池子里的水分明映出自己垂泪的脸庞，柒柒才觉得自己可笑：与林楠结婚才刚满三年，如今怎么就连人影都见不着了呢？擦干了眼泪，收拾好了餐具。柒柒回到房间打开床头柜最上面那层抽屉，拿出两张已经有些褶皱的林俊杰演唱会门票，其中有一张的大半封面都留下了阴影，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她清楚的记得，那是因为林楠不小心把可乐洒在了上面。当初林楠嫌弃的把这张票丢在纸篓中，但她没想到柒柒把它擦干净后，留在自己珍藏的盒子中。床头柜的第一层，那是柒柒触手可及的地方。柒柒认真看着门票上的每一个字，也凑在鼻尖细嗅林楠留在上面淡淡的可乐味道，甜蜜的回忆接踵而来。三年前柒柒25生日前夕，那时候林楠还在追她。但柒柒对于这个整日向自己献殷勤的男人很是犹豫不决，她觉得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一纸婚约马虎不得。而她更怕的是，林楠对于她的这种好，只是一个表面现象。那时候的柒柒刚大学毕业一年，平日里没什么很喜欢做的事情。唯一能让她提起兴趣的事情，就是去看林俊杰的演唱会了。她喜欢听林俊杰的歌，可以说对他的歌单倒背如流。但上学的时候她买不起演唱会的门票，毕业后却又很难买到了。和她一样喜欢林俊杰的人有很多，柒柒很懊恼，自己每次都抢不到门票。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柒柒25岁生日的那天，林楠拿着两张门票出现在自己眼前。柒柒没有问过林楠这门票是怎么来的，但那天她的确是享受了一番视听盛宴。那天晚上，柒柒锁定的目光只有舞台中央的林俊杰，但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却硬着头皮陪她体验了一夜的人声鼎沸。

　　柒柒后来之所以会认定这个男人，当然不仅是因为那张演唱会门票。而是因为林楠在那一夜之后就病了，医生说林楠的耳膜比较薄弱，禁不起巨大噪音的吵闹。但陪柒柒去看演唱会的那一夜，林楠强忍着接受了四个小时的耳膜轰炸。终于在把柒柒送回家之后，住进了医院里。柒柒去医院看他，问：“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林楠傻笑着，“你喜欢做的事，我希望可以陪你一起！”柒柒笑着骂他，“傻子”！随后柒柒却把两个人的合照发了朋友圈：病床上的林楠表情显得有些痛苦，旁边的柒柒却一脸笑靥如花，而她给照片上的配文是“找到一位‘傻子’！”柒柒一直知道林楠对自己的好，而这种用生命不遗余力的做法，更是令她感动。在一片祝福声当中，林楠牵着柒柒的手步入婚姻殿堂，许下相伴一生的誓言。闺密雪儿调侃她，“以前总恨嫁的你，没想到成为我们当中最先脱单的人！找到这么好的男人，你这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啊！”柒柒没心没肺的笑着，抓着林楠的手却握的更紧了。

　　往事如电影画面般一帧帧在脑海闪过，柒柒陷在回忆里焦灼着。直到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才恍然如梦般清醒过来。一切不过是昨日美好，早知如此还不如一个人逍遥自在。柒柒突然想起雪儿，在没有遇到真命天子之前，不愿随波逐流加入婚姻的大军当中。单身让她无所牵挂，不必整日担心会被谁遗忘，也不必痴痴守着一人独自流泪，随时随地都可以，背起书包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柒柒没有接电话，她能猜到电话那头是谁。林楠这个家伙，以往每年生日都会陪着自己度过，如今出差在外，就可以用一个电话打发了吗？“结婚前是公主，结婚后是主妇”，柒柒觉得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至少她和林楠的婚后生活，也正朝这个方向逼近。越想越生气的柒柒，干脆把手机也给关了。她拿出纸和笔，给林楠留下一句话“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早知你会变心，我还不如一个人生活！”柒柒随意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到闺密雪儿那边住一晚。她想：要是林楠回来看到那句话，电话又找不到我，应该会满世界找我吧。柒柒想着林楠焦急的样子，居然有一种快感。那晚，夜空中没有星斗月轮，也没有云影。街道两旁是绚烂多姿的霓虹灯箱，摩天大楼高耸，巨大的LED显示屏播着当季最火的服饰广告。路灯下，拖着行李箱的柒柒显得尤为狼狈不堪。柒柒突然想起，自己每一次外出，林楠都会陪在身旁。有什么行李是林楠拿着，过马路会牵着自己的手，走累了还会丝毫不介意路人的眼光把自己背着。而少了林楠的柒柒，就连拿行李这样的小事，也觉得累的慌。

　　走累了的柒柒，看到路边的小店就进去先歇会。这家店是她喜欢吃的饺子，她平时和林楠总来，店里的老板娘和他们都非常熟悉。“柒柒，出差啊？”见到熟人，老板娘凑过来聊天。柒柒并不想让老板娘知道自己这趟出来的目的，回了一句“嗯”表示默认！“怎么样，饺子还是老样子来一份！”老板娘轻车熟路的问了一句。“不好意思老板娘，今天不想吃了。我就是歇一下。”其实柒柒的晚饭并没有怎么吃，但她不想吃饺子的原因，只是怕想起与林楠曾经在这里的点滴而已。老板娘也是察言观色的人，温柔的问了一句，“是不是没带钱？”一看柒柒有些变了脸色，突然有些笑意，“没关系，你老公早知道你这忘性大的毛病，前两天出差的时候，还特意留了些钱在我这，让你安心点吃！”“你说什么？”柒柒有些激动，站起身的时候差点把老板娘吓着。老板娘接着说，“我们这些街坊邻居都看出来了，你老公对你真是没话说。妹子，你好福气啊！”柒柒瘫坐在椅子上，卸下了所有的委屈与怨恨，说不出的情绪在胸口翻滚着，心像被利剑扎了一下，有些隐隐作痛。

　　柒柒离开了饺子店，拖着箱子开始往回走。为了能尽快回家，柒柒特意走了一条小路，这是她原本不敢靠近的地方。其实这条路除了窄一点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令柒柒害怕的，是路口那盏有些接触不良的灯。光线一闪一闪的，像极了电影中那些恐怖的画面。不过当柒柒走到那个路口，却突然发现那盏灯已经修好了。“明明两天前还是坏的，害自己想吃饺子，一个人都不敢出门”，柒柒想，“真是要感谢修好路灯的那个人”。柒柒有些口渴，到对面的商店买了一瓶水，顺便问起了做这好事的人。“前两天有个小伙子，一个人跑到管辖区去请他们修。不过去了好几趟都没人搭理他，最后他自己请了个电工师傅，灯管的钱也是自己掏腰包出的，才给修好了。”“真是个善良的小伙子，这灯修好了可方便不少人呢！”柒柒听后有些感动，也有些不解，“如今这社会还有这样的人，怕是个傻子吧？”“有啊，他那灯管就是在我这买的，还给我留了个名字，说以后有问题还找他呢？你看，这就是那小伙子的名字，真是大好人。”商店老板拿出一个本子。柒柒看了一眼怔住了，林楠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她再熟悉不过了，原来那“傻子”就是林楠。柒柒想起曾经好几次向林楠抱怨过那盏灯，没想到林楠居然花这么多精力把它修好了。可林楠这个“傻子”，为我做了这么多为什么都不说呢？

　　柒柒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回家，打开门只看见一片黑漆漆的场景。林楠没有回来，还有十分钟就过12点了。林楠不是延误了自己的生日，这一次他是直接错过了。柒柒坐在沙发上，各种思绪在她脑海中乱窜，她一动不动，顷刻间化成一座望夫石屹立。不一会，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柒柒满心欢喜，林楠这个家伙居然赶上了。不管因为什么延误，只要开门他给她一个拥抱就原谅他。“柒柒啊，你这一晚上跑哪里去了？电话不接，手机又关机，急死人了？”敲门的人是房东太太，柒柒倒有些讶异了。这个房子林楠是刚付完一年租金的，而现在半年时间还没到呢。柒柒实在想不到房东太太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可看对方的样子明显非常着急。柒柒想起手机被自己关机了，所以有些歉意，“不好意思房东太太，我刚才出门去了，手机刚好关机了。”“这个时候关机……”房东太太长叹一口气。“您有什么事情吗？”“不是我，是你……不，是你老公，他遇上车祸了！”柒柒听后有些站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门边。房东太太赶忙扶着她，“找了你一晚上没找到，电话打我这来了！”“在哪？我老公在哪家医院！”柒柒听后抓起桌上的手机，一把冲出门去。留下房东太太站在门口大喊，“柒柒，门没锁……”

　　赶往医院的途中，柒柒已经是近乎抓狂的状态。在房东太太还没有来敲门之前，她曾经试想过无数个林楠认错的画面，给她一个拥抱或者亲吻都可以，她理解他的工作辛苦，每日奔波忙碌。或许今天在上海出差，转眼就飞到北京和客户商谈新项目。但即便是林楠在家待的时间少，他也从未忘记过柒柒的点滴，最爱吃的饺子，最怕路口坏掉的灯，以及她手机上那十几通的未接电话，都是林楠爱的证明。他一直都在她身边默默付出，安柒柒也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柒柒希望开门就能看见林楠，不管他手中有没有带着蛋糕，有没有带着礼物。她想向他道歉，这场婚姻里从来都是林楠在付出，而自己因为一直被保护太好，所以在猜忌和多疑中越陷越深。如今想来，都是自己错了。柒柒开始明白：婚姻是爱情双方搭建的堡垒，哪一方先摇摆不定，都可能让这座堡垒塌陷。唯有真正懂得彼此的内心，从内心找到夫妻相处的安全感，才能坚守到最后。

　　柒柒赶到医院时已经过了凌晨，问了好几个护士，才确定了林楠在哪个病房。当她颤颤巍巍的推开房门，轻轻的走到病床前，才看见安然入睡的林楠。像个孩子一样嘬着嘴，睡得特别踏实。柒柒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疼的眼泪像豆珠滑落，她宁愿这该死车祸撞上的人是自己，好让她能够分担一些林楠的痛苦。或许是听到有人的哭泣声，林楠缓缓从梦境中醒来，一眼便对上了柒柒的泪眼婆娑。“柒柒，你怎么来了？”林楠有些讶异。柒柒把眼泪擦干，关切的问到，“伤哪了，疼不疼？”林楠一本正经，“我没受伤。我刚下飞机就急着赶回家见你，路上遇上别人出了车祸，我就把他送医院来了。我刚才找你没找到，就给房东太太打电话了，请她帮我给你说一声，晚回来一会。你怎么哭了？”林楠起身，为柒柒擦拭眼角的泪水。柒柒打量了林楠全身上下，果然一点伤痕都没有，惊喜之余又有些愤慨。“房东太太说你遇上车祸，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柒柒刚止住的眼泪又蹦出来了，但这一次是喜极而泣。门外，医生走进来对柒柒说了一句，“这床的病人长期低血糖，还有些营养跟不上，回去家人要多给他多补补！”“嗯嗯，补补补，回去一定补。”这么一说，柒柒更为心疼。“柒柒，生日快乐！”不知道何时，林楠手中突然拿着蛋糕，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蛋糕虽然迟到了，但爱意并没有减少分毫。安柒柒突然想起林楠第一次住院的场景，恍如昨日，甜蜜的回了句，“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