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觉得,傍晚的世界是最美的。无论多么奇特非常的东西,到了傍晚日暮,都是一般的和谐详美。
清晨的世界过于朦胧,虽生机却让人顿感萧索;正午的世界过于明澈,让人一眼便穷尽天底,久之便俗;下午的世界过于慵懒,至始至终让人感到懈怠萎靡;夜晚的世界过于单调,黑吞噬了本有颜色的一切,徒留下几点疏星和一轮皎蟾,随宁静却难以使人致远。看来看去,还是傍晚的风景独好,朦胧又不失明澈,慵懒又不乏生机,绚丽又不缺平淡,一切都是浑然天成,刚刚好,让人释然。
我不知道我是何来的对傍晚的情愫。可能只是当我吃过晚饭坐在窗边,听着同学们的窃窃私语,看着窗外暮云叆叇,望着那从云间漏出的日光将对面体艺馆橙色的屋顶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阴阳面的轮廓,心底油然升起的一种情感;也可能是窗外的草绒菶菶,花苞肆枝头,此刻在晚霞的陪衬下更替自己单调的色彩,闪着光儿地掠过我眼前,带着金晕让我痴嗔的视感;还有可能是落日之时天际角那抹恋恋不舍的残晕。总之,暮时的一切无不有着非凡的魔力,让我深陷其中,如一头弱小的困兽,在这短暂的几分钟得以舔舐自己的伤口。
当然,如果我仅仅是因为傍晚独到的风景而为之痴迷,那我也就是俗人一个了。我之所以爱傍晚,更因为它所带给我的“悟”是别的时辰光景与环境给不了的。傍晚的我习惯缄默,一个人静静地思考,少说话,多冥想,而正是傍晚,给了我这样的心境来思考一些我忙于思考的东西。在我看来,这就是我的日暮禅宗。
“潜行尽归无常。势力皆有尽期。犹如箭射于空,力尽还坠。都归生死轮回。”当我看到一代宗师希运大师的这句话时,正是黄昏。那曾喷薄欲出,曾烈日当头,曾明亮了整个午后的阳正落回它原本升起的地方,这一轮回恰如穿过千百年的白驹,大师口中喃喃诉说,我心中自明了。我虽未像僧侣那样了然顿悟,却早已明澈心田。于是,我头顶一片夕阳,仿佛真的到了“智与理冥,境与神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境界,悟到了何为禅宗,何为不修之修,何为无得之得,何为静默的哲学。身在俗世,当然无法做到完全的心如止水,但那一刻的我,真的脱离了魂的本质,得到了一颗清澈的心。而这一切,正是傍晚带给我的。
宋明理学中至始至终有一个论题:“何为本心。”我所仰慕的王守仁先生,带着他独特的心学论,给出了这样的答案:“本心就是最开始是最简单的爱与恨。”我爱傍晚,这是我的本心,是我灵魂深处的一种呼唤。不仅因为傍晚美了我眼前的画面,更因为是它,归还给我内心最难以割舍的质朴。
于是,又是一个无人扰的黄昏,我一笔一划地写下“暮禅”,不为身为,就为心中最初的那一抹纯真。
懿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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