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新年号

　　没想到我们一家在日本，竟能碰上换年号。

　　年号这个东西，也算是东亚文化圈的稀世古董了，它是中国最恶心的帝王之一汉武帝发明的，不过我不反感。在文学文化上，我比较好古；政治思想上，我比较厌古。年号走到今天，负载的东西已经和专制无关了。据说日本也有政治和学者主张废除年号，说现在是民主时代，保留这种玩意没有必要，与“主权在民”相悖。但我认为，人都是需要精神依傍的，保留一个年号，保留一个没有政治权力的天皇，对日本看不出什么坏处。以前我提到过，有个朋友在欧洲留学，说欧洲有国王的国家，往往比没有国王的国家治安要好。比如英国、瑞典、丹麦之类。所以，适当地保留传统，也许是好事，其中缘由，已经有不少学者论证过。

　　据说以前日本的年号都出自中国古籍，但这回首相早已声明，年号可以从日本古籍中寻找。我当时就肯定，新年号一定会出自日本古籍。但也想不出能有多大变化。只要年号采用汉字，如何跳出古汉语的手掌心呢？除非新年号写成：塔傩惜衣（たのしい）。

　　今早一公布，新年号是“令和”，果然还是起源于古汉语。日本的电视新闻谈起这个事很隆重，到处采访路人，问对新年号的感想。有位中年大叔憨厚地说：“好像蛮不错，但‘令’是什么意思啊？”这不奇怪，因为“令”的“美好”义，只能来自古汉语。当然，拿这个去北京街头问人，可能也会得到和日本大叔一样的回答，虽然目前汉语中还有“令郎”“令爱”这类用法。

　　日本官方宣布，新年号出自日本最古老的和歌集《万叶集》卷五，梅花之歌三十二首序文：“初春令月，气淑风和。梅披鏡前之粉，蘭薫珮後之香。”《万叶集》，我以前学日本文学史时知道一点，大多是用汉字记音的日本古诗，不过这个序，却完全是地道的汉语，类似魏晋六朝时代的骈文小品。你说就摘自中国六朝骈文，绝大多数人都会相信。我看了一眼就肯定，如果在中国古籍数据库里搜，能搜到很多很多类似句子（已经有人搜到最早出自张衡的赋了）。在这种情况下，“令和”两字出自哪国古籍，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我蛮喜欢这个年号的。以前的年号，不是出自经书，就是出自史书，面孔过于严肃，仿佛政治一定要正襟危坐，一定要板着面孔，一定要治国齐家平天下，一定要虽在毛至之年也不坠鸿浩之志。但其实政治没有那么高大上，政治的目标，其实就是让大家能够好好郊外看花，赋诗饮酒。快快乐乐，既令且和，我觉得这个年号很好，是觉得这才是国家的建议，所应该有的意义。像当年的昭和，皮笑肉不笑地说“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呼唤国民要像樱花一样，为国家绚丽地散落，那样好吗？

　　我觉得中国也可以恢复年号，每一个年号代表一个小目标，用个相应典雅的好字眼，比什么五年计划十年计划要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