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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佳年丨我得到了麦子的颜色

2020-05-27 14:18阅读数() 加入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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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风·录』

  记 录你的 爱 与 自 由

   

  一、

  金灿灿考上研究生时才发现自己是一个没有学术梦想的人,她室友披星戴月时她在看电竞比赛,她室友熬夜复习的时候她在看电竞比赛,她室友拿了一等奖学金的时候她在看电竞比赛。

  她室友交到了男友的时候——她终于关掉了平板,抱上专业书天天去图书馆。

  金灿灿常被好友们戏称为“牡丹”,不是她国色天香,也不是她出身富贵,而是她活了二十二年,现在依然单身——母胎单身,简称牡丹。

  她室友替她总结:“首先你不丑,其次你不胖,你单身的原因要么是心里有人,要么是日子太宅。”

  已经是研一末了,六七月是靖城最热的天,和安城的热浪不同,靖城是干裂,天气像晒干的麦田。

  金灿灿就是走在去图书馆的林荫小道上时,接到她妈的电话:“灿灿,你在A大也不算孤立无援,妈才知道有个亲戚也读A大。”

  她妈口中的亲戚,其实是她妈某个老姐妹八竿子都打不上的远房表亲,因为对方跟她妈方女士一个姓,所以扯上些零零落落的关系,按辈分来算,他得是她侄外孙。

  金灿灿噗嗤一笑,对着手机上她妈发过来的短信,念出了她大侄孙子的名字:“方尔潼。”然后笑得花枝乱颤,前合后仰。

  走在她前头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忽然站定回头:“这位同学,我的名字就有这么好笑吗?”

  金灿灿第一次见到方尔潼就是在这么一个炎热的中午,她抱着电脑去图书馆学习,而她的大侄孙子抱着电脑去图书馆——打游戏。

  方尔潼,A大发育生物学硕士在读,大金灿灿一岁,高金灿灿二十三厘米,业余做个游戏主播,据说是峡谷路人王,国服第一克烈,选择去图书馆打游戏的原因很简单,他直播的时候激动之处总忍不住骂几句,被封了几次罚了几回之后,他想出了个绝妙的办法——

  去图书馆直播。

  光打游戏不说话,一到激动处,图书馆与生俱来的磁场会压制住他愤怒的气场。

  “这样岂不是很辛苦?”金灿灿问他。

  他开朗地笑了笑:“辛苦的时候你才会感觉自己活着啊。”

  辛苦的时候你才会感觉自己活着啊。

  好多年前也有人对她说过这一句,金灿灿想,不过那时她还不如现在金光灿灿,那时她是灰扑扑,芸芸众生里,黯淡无光彩的,灰扑扑。

  二、

  如果不是高中同学阿草给她发短信,和方尔潼渐渐走近的金灿灿这段时间不会再次反复梦见她的十七岁。

  那是二零一二年的夏天,她和安城一中的大部分女孩一样,喜欢扎个马尾,在校服上折腾些花花心思,向往一段言情小说里的爱情,却没有胆子告白或接受告白。

  她有三两朋友一同分享,比如抽屉里的杂志,课间的闲聊时光,做不完的数学作业,班里或大或小的秘密,但从来不包括少女十七八岁的心事。

  青春是酸酸甜甜的,像羞涩的青柠,又像回甘的橄榄,结成零零碎碎的小小星子,挂在她枝繁叶茂的秘密枝桠,青翠欲滴,仰头细看。

  她的第一个秘密是关于年佑希。或者说,从遇见他开始,她就有了秘密。

  年佑希是高二转到她们班的。转学生总是自带话题,加上他转校后第一次月考拿了全班第一,温柔的眉眼收服女生的心,放学后网吧打游戏收服一把兄弟情,他如同一阵风,穿堂而过,无往不利,也吹得金灿灿的心一层透明。

  金灿灿和别的女生没有不同,容易对格外优秀的人产生迷恋,她会偷偷看他,或者悄悄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再或者,不断练习迎着他走过,幻想着爱情故事里男女主角的擦肩而过。

  如果不是那个秘密,大约他同她也本该只有擦肩而过,毕竟金灿灿和别的女生没有不同,普普通通,一样讨厌上体育课,一样不喜欢八百米。

  所以当她偷偷一个人从操场边小树林溜去小卖部时,她撞见了年佑希,正窝在小树林一角打电话的年佑希。

  安城一中不允许带手机,不允许纹身,不允许早恋。而那个只属于她和年佑希知道的秘密是,这个叫年佑希的好学生,把三项大忌都犯了。

  金灿灿发现的时候是想转身就走的,不过她还没跑出两步,后头有只手把她拎了起来,像拎一只兔子,或者狐狸。

  好学生一瞬成了不良少年,笑得阴测测问她:“偷看得开心吗?”

  金灿灿眼睛一闭:“我只是路过,而且……我眼瞎。”

  年佑希噗嗤一声笑,手一松,改为大力揉她的头:“小丫头片子,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告诉老陈……”他撕开创口贴,亮出他手腕内侧的纹身当做恐吓。

  金灿灿却伸头过去仔细看,她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一句法语。”年佑希脸上一瞬甜蜜,“我的玫瑰。”

  “你的玫瑰?”金灿灿嗤笑一声,“你是小王子?”

  年佑希在前一个学校有个女朋友,恋情甫一曝光,对方家长坚决反对,他爸提他回去一顿打:“好好的十七八岁不学习,给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决定转学那天,我俩去纹身店。”年佑希边说着边把创可贴贴回去,“我纹了这句话,她手上纹的就是《小王子》的书名,这位同学,我都跟你讲清楚了,你是不是得给我保密。”

  十七岁的金灿灿会想,我大概还是和别的女生不一样的,毕竟我和他拥有同一个秘密。

  二十二岁的金灿灿只会沉默,静静回复了阿草的同学聚会的邀请。她想,五年都过去了,我和那时的“灰扑扑”已经不一样了。

  三、

  不巧的是同学聚会那天撞上了方尔潼的生日。

  头一天晚上方尔潼给她发微信:“姑奶奶,明天赏不赏脸跟小祖宗吃顿饭?”

  从认识之后,他俩很快因为游戏相熟,他打得好,而她又恰好喜欢看电竞比赛。方尔潼后来问,这么喜欢看还不会打,会不会有点说不过去?所以他开始带她上游戏,两人飞快混熟。

  她生日那天请他吃饭,饭后往学校走,他让她在他宿舍楼下等他。她立在男生宿舍下,看他一阵风上去,又一阵风下来,提了个大纸袋,说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接过来一看,是电竞三件套——鼠标、键盘、耳机,还是他们都喜欢那个战队的赞助品牌。她把袋子挂回他手上,笑得很嘚瑟,狡黠问他:“干嘛送我这个?”

  他却拉过她的手,把袋子再挂在她手上,她咧嘴一笑飞快收手,谁知那袋子猛地一落,他俩再齐齐去捞,她一晃脚给崴了。

  七厘米的高跟鞋可不是吃素的,方尔潼背着她去医务室的时候她其实有一种隐隐的开心,所以她笑得又是一阵乱颤。

  方尔潼那时把她往上颠了颠说:“姑奶奶,能不能安静一会。”

  “要不是你长这么高我犯得上穿高跟鞋出去吗?”她则一拍他的肩膀,想着到底有求于人,还是安分了:“行吧,小祖宗。”

  这次她却没法回复他这句话。她反复斟酌,最后敲下一行字:“明天我有同学聚会,回来估计有点晚了,吃不上那顿饭。”

  消息一发出,她心如鼓擂,却把手机置于一边再也不看,认真挑选起明天的衣服来。黑色老气,红色艳俗,粉色又有装嫩之嫌,最后她挑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在镜子跟前反复比划。

  她室友在她后头一阵啧啧:“这是要去约会啊,平时没见你这么折腾过。”

  金灿灿不置可否,又问室友:“这身怎么样,看起来光彩照人否?”

  “何止光彩照人?”对方不吝称赞,“简直光芒万丈,很符合你金灿灿的大名,很匹配你准男友方尔潼的气质。”

  金灿灿没再说话,直到躺上床时心里仍有一团乱麻隐隐作祟,不全然是期待,亦不全是不安。

  她睡得不好自然起迟了,加上又是一阵收拾,到了阿草给的地点时,人都到齐了。她一推门进去,有两三个男生就夸张笑:“天啊,这还是我们三班的灰扑扑吗?”

  年佑希也在,他见她进来,也笑:“女大十八变,我是真的差点认不出你了。”若是走在大街上,甚至是A大校园里,她也一定认不出年佑希了。

  他长开了许多,尽管还是当初的眉眼,但已不是当初的气质了。他穿了西装,从A大毕业之后考入了靖城的政府机关,成了一名公务员。

  对比几年前,他少了那种青涩又痞气的模样,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气质,是大人说的那种安心的成功,也像金灿灿喜欢的那种克制的温柔——和方尔潼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啊,她不禁想起了她的小祖宗。

  但聚会就是这样,一大波回忆奔腾而来,太容易把当下和现实席卷得一干二净。

  空荡荡,白茫茫。

  聊开之后年佑希还是聚会的中心,老同学们都称赞又歆羡他日子过得顺顺当当:“可不是吗,一举考入A大,毕业的时候又是研究生又是公务员又是大公司,这要换我来选择,还不笑开了,你就不要谦虚了。”

  “是啊,我们年大神哪样不顺当,就连恋爱这事儿啊——你们不知道吧,高考一结束,人家就有对象了,据说是悄悄谈了好多年,现在是不是日子都定下了?”

  一阵哄笑,金灿灿也跟着微笑,年佑希却抬头:“我现在单身。”其实气氛也是一瞬安静,很快就有别的话题把这样的尴尬一页翻过,比如:金灿灿。

  “哎呀,话说我们灰扑扑变化也大,要不是阿草提起,我们都不知道你考上A大了,可以啊,现在又瘦又漂亮,人如其名——金灿灿!哎,灿灿你有对象吗?”

  金灿灿只一迟疑,看了年佑希露出那截干干净净的手腕,上头已经没有纹身的痕迹了,她轻轻摇头:“没有,我啊,我现在是单身。”

  四、

  在同学聚会上承认单身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确就是单身。

  比如会还没聚完,她室友给她发了条短信:“方尔潼去lol当数据分析师了你知道吗?休学签约那种!他是不是石乐志?”

  方尔潼是不是失去了理智金灿灿不知道,她只是忽然想起那一句“辛苦的时候你才会感觉自己活着啊。”

  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是在一个秋天,高二结束进入了高三,周末的休息就只有半天。这半天对于金灿灿而言是不断做各种试卷,而对于年佑希而言,则是打一场游戏,见一次小女友。

  两件事都是偷偷摸摸,自然就免不了有人给他或多或少打掩护,而那个人就是金灿灿。

  又一次他气喘吁吁踩着铃声赶到晚自习,金灿灿问他:“你不辛苦吗?”

  “辛苦?”他拎开瓶盖一口水灌下去,“辛苦的时候你才会感觉自己活着啊。”

  他也会跟她抱怨小女友的心思难以捉摸,也会同她分享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金灿灿只觉得心酸:“恋爱总这么幸福吗?”

  “也不是。”年佑希那时故作深沉,“不被允许的恋爱更让人为之辛苦,也更容易幸福。”

  歪理邪说。

  金灿灿撇嘴:“你换一个本校的女友,天天都在老陈眼皮子底下不被允许,你岂不是更辛苦,也更幸福?”

  “非也。”年佑希摇头,“你不是看过《小王子》吗?她就是玫瑰,是我独一无二的最珍贵。”

  金灿灿没有说话,有个女生凑过来问:“哟,灰扑扑,跟年大神说什么悄悄话?”

  人前年佑希还是人模狗样,他一挥手:“什么灰扑扑,瞎取什么名字,多么好的金灿灿,就算取外号,也该叫——麦子的颜色。”

  王子问那只狐狸:“你还哭吗?”

  那只不被驯养的狐狸摇头:“我有收获啊,我得到了麦子的颜色。”

  麦子的颜色,是它爱上属于他的发色,也是她爱上属于他的光彩。

  午饭之后金灿灿就着急要回去,她找了个借口说学校有事,年佑希却站起来说他送她:“顺路,正好毕业一年了我还没回过A大。”

  他车开得平稳,一路上同她说些高中的趣事,不过时光到底隔了四五年,再是有聊亦无聊。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你送我那个鼠标,我现在还留着,那时你说送我打游戏,特别好使。”那是她攒了近一年的零花钱,因为他提过那些游戏高玩都喜欢用这个牌子的鼠标键盘。

  “上大学的时候还打游戏,说起来我都很久没打游戏了。”他那会是真爱打游戏,有时晚自习都要翻墙摸出去,放月假的时候则是一打一整天,如果不是她记得给他送吃的,他能坐在网吧饿一天肚子。

  “那两年幸好有你啊。本来以为高考结束就是解放,但没想到……对了,后来,你为什么不再同我联系了?”

  那两年幸好有你啊,年佑希,或者也只有那两年才无限接近于有你。

  那年又是夏天,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是他们的毕业宴,三三两两都喝多了之后,是金灿灿去买的解酒药。

  她给每个醉酒的人手里都放了一瓶,还剩两小瓶,一瓶她放在年佑希的手心,另一瓶裹上一张纸条,放到了他的口袋里。

  那张纸条是她仓促写下的,因为就在他喝醉的那一刻,他哭着问她:“为什么她要跟我分手呢,就因为她已经提前被A大录取,而我想去的是B大?”

  五、

  车停在A大门口,年佑希却没下来,他说他不是重返校园,他只是想问她,这么长的这些年,为什么不同他联系。

  金灿灿没有回答,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急匆匆赶到方尔潼宿舍楼下,对方刚好拎了行李下楼来,见她跑红了脸,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金灿灿一躲,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你一个生物发育学研究生……”她故意停顿,看他嘴角扯出幅度才继续说下去:“不是最讨厌与人接触吗?干嘛摸我头发?”

  方尔潼有着学术洁癖,总觉得人体就是一个大型菌群游乐场,他的一切都必须干干净净,而他和金灿灿的关系亦如此,毕竟,他们连手都没牵过,连上次他背着她,都是紧握了拳头不肯接触。

  方尔潼又伸出手使劲儿揉了两下:“我就知道你这么金灿灿,是不会跟别的人一样。”

  “一样什么?”她故意问,“一样觉得你失去了理智吗?不,不去做想做的事才是石乐志。”

  方尔潼掏出一个本子递给她:“看在你这么明事理的份儿上,这个就给你了。”

  那是方尔潼给她整理的各项东西,小到学校内各种事务如何办理,大到几十种养胃的菜谱。密密麻麻一行一列,全是他亲手书写。

  他走之前敲着她脑门:“姑奶奶,为了你能记住好好吃饭这件事,记得按时给我汇报一日三餐。”

  但金灿灿食言了,也算她说了谎,谎报了她的一日三餐。

  因为年佑希总联系她,约她吃饭,找她看展,甚至有个周末给她打电话,说他在A大南门的网吧打游戏,让她去三楼食堂给他打包一份黄焖鸡米饭。

  她到的时候恍然发现他好像还是当初那个少年,意气飞扬,会大声喊“nice”,喊完又不好意思看看周围的眼神。

  她忽然就想起了方尔潼,总背着电脑去图书馆直播打游戏,推掉对方的基地时会做鬼脸代替嘶吼,她笑了笑,年佑希已经看到了她。

  金灿灿把饭盒放到他面前时,才发现他自带了键盘耳麦和鼠标,因为这个网吧是不可能配置这个品牌的。

  年佑希顺着她的眼光举起那个鼠标:“没错,和当时你送我那个是一个牌子,那一年是这个牌子刚进入大陆市场,没想到今年都成了冠军队的赞助商了。”

  那一年他们高考结束,第二天金灿灿在年佑希常打游戏的那个网吧坐下,是他固定座位的旁边,打开他一直喜欢的游戏,对着屏幕看了一整天。

  从早上十点开业,到晚上十点她必须回家,他没有来。再后来是出分数,填志愿,查录取,拿通知书。

  金灿灿的成绩不上不下,去不了年佑希最后还是去了的A大,她去了一座沿海城市,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那个夏天,他摸着通知书说:“谁让那是我的玫瑰呢?”

  独一无二的玫瑰啊。

  金灿灿说:“恭喜你们啊。”

  心里却矫情地想,你有小小星球上玫瑰一隅,而我,有浩瀚宇宙里两百亿年的孤寂。

  六、

  金灿灿的室友说她最近很不对:“说你是恋爱了吧,又不像,毕竟一天愁眉苦脸;说你没有恋爱吧,也不是,天天往外跑得勤。”

  她自己都很难解释和年佑希的关系,也不算爱情,也不像友情。

  翻年过去就进入了春季赛,方尔潼就职的战队打得还不错,年佑希也是他们的粉丝,可惜靖城没有赛区,金灿灿和他一般都是去网吧看直播。

  工作日下午五点的比赛年佑希就赶不上,不过那天是周末,年佑希说这场比赛很重要,一定要看的。

  方尔潼也说了很重要,在前一天,在他给她打的一通电话里,他声音很疲惫,但仍记得敦促她:“早饭一定要吃,别看是周末就一觉睡到十一二点。”

  金灿灿跟他胡天海地聊了一通,他挂电话前说:“明天那场比赛还挺重要的。”

  赢了就是他加入战队来的第一个三连胜,方尔潼说:“不过不管输赢,我都要做一件人生大事,不留遗憾。”

  她说:“那给姑奶奶前情提要一下呗。”

  他说:“想得美。”末了飞快挂掉电话,而金灿灿在想那四个字:不留遗憾。

  遗憾是什么?求不得,放不下,剪不断,理还乱。

  从得知要与年佑希再见的那一天开始,她又不是金灿灿了,她似乎变回了那个灰色的自己,白不白,黑不黑——不纯粹。

  或许因为自卑,或许因为懦弱,乱乱糟糟的心事说不出口,总用蹩脚的借口遮盖隐秘的心意。

  她磨磨蹭蹭到网吧时,年佑希已经到了,穿了一身运动服,年轻又澎湃,不像已出社会的人,反倒像大学生。

  他贴心地给她带了同一品牌的键盘耳麦和鼠标,金灿灿才看到,他椅子上还放了个黑色背包。

  方尔潼战队的比赛三局两胜,不到两个小时比赛就完全结束,意料之内是他们战队胜利了。年佑希收拾好东西,问她:“我们去A大逛逛?”

  初春靖城的风有些料峭,他们围着田径场一圈一圈地走,走到一排路灯下,年佑希把装了键盘耳麦和鼠标的袋子递给金灿灿:“送给你。”

  金灿灿没有伸手接,她只是抬起头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

  那天他问她为什么高考毕业后再也不联系她,她没有回答。今天她问他为什么送她这些东西,她其实不需要他的回答。

  她猜得到。

  而年佑希仿佛为了证明她的猜想一般,从外套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物件,那昏黄的灯光下,金灿灿认出是一瓶药水,裹着一张纸条的解酒药。

  记忆下了一场雪,往事如同大雪三日后的湖心,小舟一芥,舟中人两粒,炉火毳衣,最终还是要饮罢别去。

  年佑希说:“那年我喝多了,回家我妈妈替我摸出了这瓶药,她随手放在一边,忘了告诉我。第二天,我接到了那个人的电话,然后我们复合了,等我回到家……”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金灿灿一滴泪划过了脸颊,他伸手去擦,真冷啊,所以他一把揽住了她。

  金灿灿也想,真冷啊,所以她没有动,亦没有回应。

  七、

  金灿灿室友问她:“你怎么都不接电话啊,你大侄孙子把电话都打到我这儿了。”

  她拿出手机才发现方尔潼打来的七个未接来电,三条短信和五条微信语音。她赶紧给他打回去,他很快接起电话,第一句关心完她安危之后就开始教训她:“金灿灿,你还是小孩子吗?”

  他的声音里有三分生气还有七分着急,金灿灿不知为何笑嘻嘻:“我是你姑奶奶。”

  “真是姑奶奶。”他气极反笑,“你没事就好,本来想跟你说点事,不过我们队今天赢了在KTV庆功呢,有点吵也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之后回来再找你。”

  是在KTV,那头有人在唱:“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那里,原来就住在我心底,陪伴着我的呼吸。”

  “这是什么歌?”金灿灿忽然问方尔潼。

  那边有一阵杂乱的噪音,方尔潼问了歌名之后回答她:“是《心动》。”

  金灿灿躺在床上,听了大半夜这首歌,第二天起床顶着一双黑眼圈,她室友给她买了两个鸡蛋,让她剥了壳好好揉揉眼睛。

  她被逗笑,接过鸡蛋却是一口咬了一半,她问室友:“你说什么是爱情,什么又是心动?”

  “爱情是不由自主笑得很甜。”室友剥开另一个鸡蛋,“心动嘛,不过是一笑而过。”

  哪来的歪道理?对方又继续:“你还别不信,杨绛先生知道吧,她就说过,爱情是不由自主的。”

  金灿灿当然知道,而且她还知道后面还有一句——“得来容易就看得容易,没得到的,或者得不到的,才觉得稀罕珍贵。”

  或许这也不是爱情,金灿灿想,这叫人性,总是得不到的才珍贵,总想把遗憾圆满才不留遗憾。

  在A大的操场上,金灿灿最后拥抱了年佑希,但那时她才发现,她已经不复十七八岁时的奔腾心跳——哪怕十七岁的她,仅仅是站在他身边的她。

  她没有接过年佑希送她的鼠标耳机和键盘,因为她想起了方尔潼,想起了他带她打游戏时替她注册账号,他问她:“你的名字很贴切嘛,金灿灿,麦子的颜色。”

  那时她问方尔潼:“你的也很贴切啊,方尔潼,法厄同。不过,法厄同是什么意思?”

  在希腊神话里,法厄同是太阳神的儿子,诱骗得父亲的允许之后,不自量力驾驶了太阳神车,给世界带来了灾难。宙斯发出闪电击中他,法厄同最后如同流星坠入了河里身亡。

  “都说法厄同是不理性,是危险心惊。”方尔潼解释,“可我却格外喜欢他,因为即使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他达成了愿望,不留遗憾,他很勇敢。”

  想起方尔潼,金灿灿总是忍不住会笑,那时年佑希问她:“你在想什么?”

  她说:“我在想遗憾。”

  年佑希说他也有遗憾,他这二十几年来也不全然是顺顺遂遂。

  那年他最后还是没有去一直想去的B大,而是和女友一起去了A大,B大成了他的遗憾。

  四年匆匆过去面临毕业的时候他们约定一同留在靖城,他说我有保研资格,可以去B大,女友却说,靖城户口这么难得,研究生毕业也要工作。

  他选择了和女友一同成为公务员,去洗纹身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金灿灿发现他纹身的那一天。

  记忆如同暴雨倾盆而下,他请了假回安城的家里,翻出他悄悄收藏起来那瓶药,翻出那张小小的纸条。

  时间拨回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晚上,他还记得是十点零五分,那张纸条上写着:“年佑希,明天我在网吧等你,你能来教我打游戏吗?”

  他只犹豫了一瞬,就拿了钥匙夺门而出,他到网吧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正是网瘾少年们打游戏的好时候,他没找到金灿灿,却在里面坐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他看了看手腕上的纹身,想起了女友最喜欢的《小王子》——“一旦你驯服了什么,你就要对它负责,永远对它负责。”

  最后年佑希对金灿灿说:“我不想再让自己遗憾。”

  金灿灿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想再让自己遗憾。”

  八、

  金灿灿拨通了方尔潼的电话:“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方尔潼说:“这周三吧,我们战队周三这一轮比赛就结束了。”

  金灿灿挂了电话之后给年佑希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从那年的秘密到网吧里的一整天,从她带了隐秘心意考来A大到她遇见了方尔潼。

  微信最后她说:“年佑希,回到小王子那个故事里,王子离开的时候他问那只狐狸会哭吗。狐狸摇头,回答他说,而我得到了麦子的颜色。

  其实我觉得这是错的,狐狸在王子那里,只能是发现了麦子的颜色,它要得到麦子的颜色,只能在麦田里。它如果守着浩瀚宇宙两百亿年的孤寂,她得不到麦子的金灿灿,只能看见宇宙洪荒亘古不变的灰扑扑。写下这个故事结局的那双手,是命运错过的残忍,或者是人类理性的自卑。

  年佑希同学,你好,我是二年三班的金灿灿,今年我快到二十三岁了,有过许许多多遗憾,但我想,过去就让它过去,因为来不及从头喜欢你。”

  按下发送那一刻,她把手机放下,飞快起身收拾行李,她挑了一件方尔潼夸奖过的衣服,画上淡淡的妆,拎起小小一包,出门打车就朝火车站去。

  此时,从靖城出发到上海,最快的是高铁,金灿灿决定自己要勇敢一次,去找她的法厄同,她的不理性,她的危险心惊。

  她下午到了比赛现场,买了一张现场门票,第一次坐得那么近看完了这支队伍的整场比赛。比赛结束她站在广场的一角给方尔潼发了实时定位。

  她看着小祖宗的一串问号,看着小祖宗发来“你等我”,看着小祖宗远远朝她奔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因为在茫茫人海里,方尔潼竟然散发着与众不同的金色光彩。

  他猛地抱住她,他说:“虽然你过来很辛苦,但是我想说,我真的很幸福。”

  她想起室友问她:“周三他就回来,你现在干嘛非要这么辛苦跑过去追求幸福?”

  幸福吗?金灿灿想起方尔潼说的,辛苦的时候你才会感觉自己活着啊。那时他笑意吟吟看着她,她的心如同现在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辛苦吗?金灿灿抱紧他:“可是我有收获啊,因为,我得到了麦子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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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风·专注17年·只为书写你的青春』

  让我知道你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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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麦子 我得 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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