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二哥

　　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开始还好，和父母通话时，总是说，你工作忙，不回家也就算了。可近来就不行了，虽没有明着责备我，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透着不满。这样想着，公交车就缓缓地进站了。

　　我下了车，看到家乡这个小镇完全变了。街道不但加了宽，街上的绿化带也有了气势，迫跟上大城市的街道了。车站上的几个小吃店，为了招徕生意，都把餐桌摆到了外边。大街的对面是镇医院，看来医院的大门也作了翻修，霓虹灯在上边不停地闪。我一边往家里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我，一边坐到了一张餐桌边，准备吃点东西。这时我看到了二哥，他虽然有所变变化，但总脱不了原来的影子。一头没棱没角的头发，看来是应该理一理了。满口不整齐的牙齿，以前发黄现在有点发黑，当门掉了一颗。嘴唇上长着稀疏的黄胡子。他的一身棉衣，虽不甚合身，但和以前不同的是又整洁又干净。这时我突然想，二哥已经不年轻了。看来他也看到了我，可能是由于我长时间不回家，穿了西装，做了头发••••••看到我，竟有些拘谨，迟迟疑疑不敢开口。我却毫不迟疑地开了口，问：二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指了指对面的医院，告诉我，他前一阵子有些头晕，到医院做检查，医生让他住院，就住院了。

　　我有些担心，赶忙问：严不严重？

　　好啦，我看他的拘谨消失了，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轻松地说，前天医生就催我出院，我想再巩固两天。明天就出院，回家准备过年了。

　　国家有政策，五保户看病住院是不收费的。按二哥的条件，现在可能已是五保户了。问二哥，果然证实了我的想法。这时侄子接我的车子到了，我坐了车子，只得和二哥告别。

　　二哥是我的远族哥哥。听父亲讲，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还有一个哥哥，三岁时得脑膜炎死了，所以我今天只得喊他二哥。从我记事起，知道他家里有三口人。二哥的母亲，我的四大娘；二哥的姐姐，也是我的玉儿姐。他家离我家不远，两间低矮的土坯房，由于年代的久远，土坯脱落严重，墙面上便露出大小不等的墙缝子。靠着土坯房的山墙，搭一个几乎能碰着头的草棚，每逢烧火时四处冒烟，是他家的厨房。在那两间房的明间，后墙放一张床，床头有一块支起来的木板，木板上常年有半钱厚的尘土。上面和着尘土经常放着半盒劣质卷烟，或者火柴。二哥就睡在这张床上。暗间是四大娘和玉儿姐的卧室。当然，屋子里还放有粮食、食物和一些日常用物。走进屋内，想下脚都难。

　　这就是我记忆中二哥的家。

　　村里谁家有了红白喜忧事，是二哥最忙的时候。别人不干的活他干，别人不屑去干的活他也干。村里谁家死了人，本地风俗，脱去原身的衣服，穿上新衣服，称穿“送老衣”。特别是夏天，这差事谁也不愿意干，但总得有人干，就推给了二哥。以后，不管村里谁家死了人，摊到白天是白天，摊到黑夜是黑夜，二哥成了穿“送老衣”的人。表面上，大家并不把他当回事，但仔细一想，这些红事呀，白事呀，离开他还真不行。刚实行“责任制”的时候，我父亲看到他家的两间土坯房实在不行了，就帮他翻修一下。那时候，人们的婚姻观念落后，由四大娘做主，让玉儿姐给他换了一房媳妇。结婚一年，生了个女孩。二哥也算有了孩子，有了家了。但好景不长，女方铁了心要和他离婚，住到了娘家。离婚时，法院把女儿判给了女方。在离婚这件事情上，四大娘受了打击，得了中风，不久也去世了。二哥变成了一个人。他一个人过日子，说不好吧，有吃有喝的，说好吧，也好不到哪里去。

　　由于我长时间没有回家，父母竟不把我当儿子，当成客人了。每逢家里有什么活计，我忙着去干，母亲就拦在前头，说，让他们去干，你歇着吧。所以，我除了在家陪父母，变成了一个大闲人。大概是我在镇上见到二哥的第五天，我忽然想起了二哥，就往他家里走去。远远地看到一座小小的院落，铁大门，上面设计有造型的砖院墙。难道这就是二哥的家吗？我有些不相信，再看，没错，这正是二哥的家，因为那通不知哪朝哪代留下的石碑还完好的再那里。我走进院子，看到是两间新盖的房子，油漆的门和玻璃窗映着日光，直晃人的眼睛。走进屋子，明间和暗间之间放着一个大衣橱，挨大衣橱的镜子放一张圆形的饭桌。靠近窗户放有一张床，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视机，二哥正坐着看电视。看到我来了，他急忙站起身，又让坐又敬烟。他告诉我，房子是政府出资，半年前就盖好了。大衣橱和电视机等小物件是包村干部前几天送来的。再看二哥，可能是出院时收拾了头发和胡子，人也显得精神了。但我觉得二哥身上还有一种内在的东西，在他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上时时地显露，怎么说呢？夫妻两个吵架，妻子娘家突然来了人，因为有了娘家人撑腰，妻子的表情和语气就像换了一个人。二哥就像那时的那个妻子。临走时，二哥嘱咐我，以后凑空要多回家看看叔和婶，他们时常念叨你呢！我点了点头。

　　回家时，看着半条街新盖的楼房，又想起了镇上拓宽的街道和新增加的绿化带，这些变化都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但都不是最大的变化，它只是突出了一个“富”字。最大的变化是我二哥，他的变化是精神层面的——面对生活，整个人有了底气。同时，从他身上也充分体现了“让改革的成果惠至全体人民”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