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我在村里读小学一年级。学校就只有这个一年级,我们的老师和校长是一个人,他的名字叫邢耀荣。
邢老师是东沟村人,每一天他都要趟过一条河,来到我们西沟村。那个时候,他戴着一副特别的眼镜。说他的眼镜特别,是因为在他的眼镜框上总有一些红色的东西。那个时候我总天真的以为那副眼镜已经和邢老师融为一体,血液都已经渗到眼镜里去了。
当时班里有十四名同学,都是地地道道的山里娃。我们经常调皮捣蛋,弄得学校里面学校外面翻了天。一到打预防针的时候,邢老师都要费一番心思,东找找,西找找,捉迷藏一样的感觉。那些特别胆大的就一骨碌躲到校外的草垛上去、树上去、厕所里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现在想想也是醉了。邢老师总能出手不凡,一个个将这些调皮鬼“缉拿归案”。
邢老师偶有不在教室的时候,我们一群调皮蛋就会大玩特玩冒险游戏。所谓的冒险游戏是我们因地制宜的创造——将两根农家用的捆草绳连在一起,高高抛过房梁。用垂下来的一端绑在“英雄”的腰间,勒得紧紧的。一个组织者学着大人们喊号子:“一二,一二……”同学们使劲拉绳,渐渐地将“英雄”送到屋梁上去。到房上去干什么?那里有一窝小鸟,叽叽喳喳,引得我们充满好奇。
那一次,正当我们进行这个伟大的探索。邢老师从外面进来了,一帮拉着绳子的同学惊慌失措,将手一松……好险,已到半空的“英雄”跌落下来,疼得嗷嗷直哭——即使是这样,邢老师也很少批评我们。那时候,他已经年近50,像邻家同学的爷爷。
校园里有几棵大杨树,我们在大杨树下跳绳、玩游戏。邢老师是从来不会少的,他在院子里像个小孩似的,呐喊、跳跃、鼓掌,乐得哈哈笑。我们跟着这样的老师学习,心情感到格外放松。后来村子里传出这样的话来:邢老师不好好教学生,整天就是和孩子一起玩儿。但是他们怎么能够知道,如果不是邢老师像孩子一样地走到我们中间来,我们怎么会有这么快乐的一年级呢?
在大山的深处有一眼山泉,四季长流,清澈甘甜。每一年的春天和夏天邢老师都要带着我们这支“童子军”向大山出发。排着长长的队伍,手里拿着小本本——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作业,让我们把看见的、听到的、想到的,要随时随地的记录下来。我记得我那个时候写过这样一个句子:我看见农民伯伯在地里干活,他们好辛苦啊。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却记了将近30年。为什么这句话那么清晰?今天想来是因为那时的感受最美好。最恒久的知识,应该在最深刻的情境中获得。
到了山泉处,邢老师就把我们兵分两路,女生在树下观察植物、寻找标本。男生跟着他披荆斩棘去山谷里走走。我们穿越层层障碍来到山谷,那里有一种我至今都非常喜欢的花:野海棠。它们长在潮湿的地方,茎叶通透。邢老师小心翼翼地把他们挖掘出来,放在随身带的篮子里,作为我们的“战利品”。在一块陡坡上面,我们这些一年级的小男生毫不畏惧地玩起了飞岩走壁——最早的探险课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体验的吧。后来长大后我有几次故地重游,每次敢于一个人闯过山谷。如果我在最适宜的年龄,没有这份儿时经历的话,长大后估计是没有勇气来到这片幽深的峡谷里。
邢老师的家里花草虫鱼,生机勃勃。他领我们去家里做客,讲讲如何养花,谈谈如何喂鱼,让人羡慕得不得了。到了中午,邢老师嘱咐爱人做一顿可口的饭菜,犒劳犒劳我们。农家小院里流淌着高贵的情感……尊重,就在那一刻长在了心里。老师是真把我们当成客人了……
邢老师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却能为了他的学生敢跟我们村里的人干仗。他戴一副眼镜,文绉绉的,当他的学生受到别人的欺侮,很难想象他可以不顾一切的去讨回公道。那一次有同学在上学路上受到村里一个青年的欺负,哭着来到学校,邢老师听清情况,二话没说就赶到那里青年的家里去理论,双方险些动手。我们这些一年级的小孩子站在远远的地方,不敢靠前,感动不已。邢老师是我们的老师,更是我们的长辈。这种特殊的情感让我们的小学一年级过得很有安全感。
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和邢老师分开了。后来,读懂了什么是启蒙老师。所谓的启蒙,最主要的不是知识获得,而是精神成长。在一群并非省心的山里娃面前,邢老师把“教师”一词诠释的有血有肉,有情有义。那种“在一起”的心态自然而真实,世界是简单而纯净的。没有说教,一年级的时光里我已经懂得什么叫勇敢,什么叫正义,什么叫慈祥,什么叫平等……没有压抑感的学习让孩子可以更为真实地了解这个社会。
有好的师生关系才会有真教育。邢老师的教育方式没有多少技巧可言,像老母鸡和一群小鸡似的自由出行,爱与保护出自生命本性。想起卢安克的教育故事,陪伴就是最好的教育,等待也是一种美好。我庆幸自己遇到这样有生命意蕴的老师,在求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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