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空总是那么辽阔,辽阔到能装下一群群的大鸟,对,大鸟,那种打下来翅膀子可大,能够吃好几餐的大鸟。 张蛋抱着自己枪,抬头望着从头顶成排飞过吱嘎乱叫的鸟,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蛋儿!擦擦口水!”他前头的队伍里头有人喊了一句,引起一片哄笑。 张蛋擦擦嘴角,发现没湿,就冲着前面喊“我没流口水!就你们瞎讲!我看大鸟呢!” “看啥大鸟啊?那叫大雁!”前头的另一个汉子回头笑他,黝黑的脸上笑出了不少褶子。 ……大雁? “我们家就叫鸟!大鸟!”少年皱着眉头,真有点动气的样子了。 十来个人的队伍都因为他笑成一团,一群北方汉子都笑得直弯腰,笑声在这片荒凉的黄土地上传的很远很远,仿佛都能一直传到山那头去,粗犷的笑声直震得刚割完的麦茬发抖。 “笑个屁啊!”一个穿着土蓝色布褂子,头上包着块灰头巾的灰脸男人走过来,给他们头上一人一下,除了张蛋。 “生怕鬼子找不着是吧?啊!笑笑笑,吃饱了撑着的?”灰头巾手里攥着大刀指着他们骂的时候刀把子上的银铃铛直响得他们害怕。 男人们摸摸头,赔个笑。第一个笑的黑脸汉子站出来,“队长,这不是太无聊了吗……哪吃撑了啊,咱喝了三天的菜汤你又不是不知道……” 灰头巾收回刀,从腰间扯了块红布出来,“等着,咱离城不远了,”他呸口唾沫在刀上,仔细又缓慢地擦了起来,“等咱到了,我们就吃顿好的。” 张蛋在后头听来劲了。 “那我能吃到大鸟吗!队长!” “吃吃吃!你伤好了才给你买。”灰头巾迈步向前走去。 切,张蛋想,到时候了,他自己买去! 县城很小,连城墙看上去都是薄薄的一堵,张蛋估计,也就一发榴弹炮的事。可这座城他还是很喜欢的,队长说有大鸟吃的。 他一面拖着伤腿往前走,一面开心的在心里估着自己的钱。他还想买条头绳,等仗打完了送给他娘。 队长在前面走着,远远的就看见进城的路上设了关卡,黄绿色的衣服和空中的狗皮旗,一看就是敌军。 他狠狠啐了一口,“妈的,拦路鬼。”随即就适宜大家伙往树林里头避避。他们只是只被打散的队伍,又不是正规八路部队里的主队伍,连那件灰蓝布都没有,一共十几个人,还有两三个伤的,这怎么都走不进城啊…… “……咱估计进不了城了,伤兵太多,就住外头吧,明天我看看进不进的去,联系下城里头的线人再想办法。”队长扶了扶自己的头巾,蹲在一块大石头后头说。 那我的大鸟……张蛋张了张嘴,没说话。他知道现在由不得他瞎胡闹,他年龄虽然小但也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知道这是哪。 “那咱扎地吧?我去找蘑菇!你们都不认得的!就我行!”张蛋拖着腿就一头扎进树林子里去了。 几个汉子团团坐着,看着张蛋的小身板一下子跟鱼一样消失在绿色的树海里,相顾无言。 娃娃今年才十二,啥苦都没叫过,走这么远了就一心要吃口雁肉,他们这几个大男人还做不到…… 队长叹了口气,摸了摸褂子里头的钱袋子,招呼道“虎子,咱明天进去除了买药和吃的……再给蛋子搞点雁肉吧……” 天还没擦亮,披着星星,队长就裹起了自己的灰头巾,带上虎子,弯着腰从树林里头窜出来,还挎着个蓝布包袱,就是俩大老远赶亲来的庄稼人。临走前,队长想了又想,把自己的刀拿了过来,解下了那小铃铛,珍而又重地摸了摸,塞进怀里。 城口的关卡上似乎只有两盏昏黄昏黄的小灯,里头的拦路鬼也困得半死不活的。队长呼了口气,这样打着探亲的名义好过的多。 俩人勉强蹭进城里的时候,天已经准备亮堂起来了,城里的早市也开了。俩人光是找药店就找了好久,后面又是和老板扯皮买药又是找线人,一下子就过掉大半时间。蹲在路边啃窝窝的时候才想起来昨晚说给蛋子买雁肉的。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才好容易找到了卖肉的地方。 “你们这点钱不够啊!我这是野雁!这世道不好打……你们不是本地人也知道啊……”挑着担子的老头子一看他们的钱,马上就开始叫了起来。 “大爷行行好?我们这是买给个娃娃吃的,就一点就行。”虎子挠着个寸头,一脸为难。 “买给袁大头都没用!我就认这个数。”老头子死倔,愣是挑着担子就走了。 虎子腰里没钱,没留住人,那头越挠越使劲,估计头皮屑都落一层。“挠个屁,咱去想想办法。”队长手攥着钱攥得发白,手颤着探向褂子内兜。 张蛋坐在石头上,瘫着脚咬着线头,这衣服补了又补,厚得都锥不动了。他咬着线头,看着细密的针脚,突然就鼻头一酸想娘了。他娘补衣服补的可好了,针脚比这还密呢。 张蛋差点哭出来的时候,远远的就听见虎子的声儿了。 “蛋子!” “虎哥!”他一骨碌爬起来一只脚踩着石头,挥着手里的内裤就晃。“晃啥呢!当彩旗啊!”虎子跑过来一看是自己内裤,没气过去,这小子还找了块粉碎花补上去了。 “嘿嘿,高兴嘛,我都闷一天了,其他大哥都睡觉了,疼的话都说不出来。”张蛋把内裤交出去,笑嘻嘻的。 队长收了笑脸,严肃起来,带着药就大踏步走向另一边,去给伤员换药去了。 虎子捅了捅张蛋,从怀里悄悄摸出一个油布包裹,张蛋探头探脑的,可好奇了。包裹一开,是半个处理好脱了毛的大雁,那皮粉嫩嫩的,还闪着光,似乎都能看见薄薄皮下头饱满的脂肪了。 “大鸟!”张蛋可开心了,差点在石头上蹦起来,那张灰黄的小脸上第一次绽放出生命的光彩,第一次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少年。 虎子摸摸张蛋,咽了咽口水,说道,“快烤吧,这是队长专门买给你们这些伤号的。”少年点点头,蹦下了石头,围着火一边烤一边唱了起来。 队长听着张蛋的小曲儿,笑了起来。 这个少年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队长为了这半只雁,把自己早死儿子留下的小银铃铛给卖了,他也不会知道,他不善言辞的虎哥为了拖住那个老头,愣是跟那老头聊了整整两个时辰。 这些,他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队长,虎哥!还有其他大哥!我们一起吃吧!我还烤了蘑菇,炖了菜汤!” 队长回头,朝气蓬勃的少年舞着手唤他们,脸上的笑容就像在故乡盛开的小菊花,灿烂而美好。 “来了!” 他拍拍手上的灰,应道。
关键词: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