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秧歌

　　新春的禅殿寺，叶木喊山摄影

　　文/叶木喊山

　　在喊山的家乡，过年的时候一般是正月初五开始敲牛皮鼓送“五穷”，初九晚上迎山神土地入村供奉，夜秧歌也就在这个时候正式开始了。

　　到正月十五或者正月十六晚上，秧歌中的“土地爷”要带着“黑虎”、“灵官”等神仙到全村家家户户游一遍，寓意是降妖驱邪，庇佑村子在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神就在这天晚上送走了，秧歌也就在这天晚上正式结束了。

　　乡亲们把秧歌游村这种活动称为“扫店”，有的地方又称为“卸将”。

　　扫店的时候，除了茅厕，每一户人的每一间房子，黑虎灵官和秧歌队都要进去走一圈，不给妖魔鬼怪躲藏的空间。

　　主人家在院子里焚香迎接，每间房子里都放一些供品，奉献给诸位光临门户的“神仙”。

　　扫店这一晚是村子一年中最热闹的一晚，牛皮鼓和铜䥽从村子上头响到村子下头，隆隆震天，洋溢着一股不可亵渎的浩然正气。

　　我外公还在世的时候，给我讲过一个关于扫店的故事，让我印象深刻。

　　外公说以前村子里唱秧歌扫店，邻居老宋家总有一间房子紧锁屋门，既不亮灯，也不摆放供品。

　　黑虎灵官上门的时候，不亮灯的屋子肯定是不会进去的，所以老宋家的这间房子好几年秧歌队都没进去过。

　　好事的人曾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测。

　　有人说老宋家比较穷，要是多开一间房子，就得多摆一盘供品，所以老宋每年都关着门。

　　还有人说老宋搭不起一个放破烂的棚子，那间老房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破烂和农具，既羞丑也寒碜，倒不如锁了干净。

　　大家虽然这么猜想，但是乡俗就是乡俗，人人还是希望扫店的时候秧歌能进屋子热闹一番，这样吉利、顺进。

　　可是老宋的心思，谁又能猜的明白呢。

　　外公说他那时候年轻，好奇心重。

　　有一年扫店的时候他也跟着跑秧歌，秧歌进了老宋院子后，他看到老宋那间房子还是锁着，就萌发了看看老宋家这间屋子里藏着什么的想法。

　　秧歌队在老宋院子里逛了一圈，就出院门去其他人家了。老宋和家人也跟着出去看热闹。

　　外公偷偷找了个黑暗的角落躲了起来，并没有随秧歌队一起走出老宋家院子。

　　听锣鼓声越来越远，老宋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外公这才溜出来凑到老宋锁着门的那间房子窗旁。

　　那时候房子的窗户都比较小，位置比较高，窗户上没有玻璃，窗户的木条栅栏上用窗户纸糊着。

　　外公借着朦胧的月光，眼睛贴着薄薄的窗户纸往房子里看，房子里好像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晃动。

　　外公更好奇了，他舔湿手指在窗户纸上轻轻戳了一个洞，把一只眼睛凑到小洞口朝里面看去。

　　外公说这时候他其实很紧张，怕老宋和家人突然回来，看到他这样撅着屁股偷看别人房子里的东西，总是不怎么雅观。

　　不过外公说他也想了，要是老宋突然回来，他就说自己跑秧歌想上厕所了，借用了一下他家的茅坑。

　　外公透过小洞朝屋子里看去，只见屋子里拥拥挤挤确实有不少东西，看着像动物，不过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

　　外公也不怕，从口袋里透出一盒吃旱烟用的洋火，“嗤啦”划着了一根，他凑着火光又朝那房子里看去。

　　火光一闪的功夫，外公看到房子中间蹲着一只大黑狗，好像就是老宋家养了多年的狗。

　　大黑狗的周围，拥挤地站着一只身材硕大的野猫、几只毛色灰白的黄鼠狼，还有一只足有背篼那么高的猫头鹰。

　　外公吃了一惊：这老宋怎么想的，房子里关着自己的狗就算了，关这么多野物干什么呢？

　　火光熄灭的那一瞬间，外公看到那些动物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就不忍心再去划火柴吓唬它们了。

　　他没有声张，怀着一肚子不解出了老宋家院门。

　　到年过后，外公给地里背粪的时候，有一回正好在山里遇见老宋。

　　外公实在心痒难忍，于是借着休息抽烟的机会，就对老宋说：“老哥，我今年跑秧歌跑到你家，尿憋了，就上了一趟你家茅坑，出来的时候发现你家院子里没有人，但是你锁着门的那间房子里有很大的动静……”

　　老宋一听这话，神情有一丝慌乱，他问外公说：“你凑过去看了？”

　　外公说：“我担心你家进小偷呢，所以就过去划着洋火看了一眼，你说扫店这么重要的时候你不开房门，在里面关了那么多野物，干啥呢嘛。”

　　老宋知道外公是个聪明人，所以也就没再瞒着，给外公说了这么一番话。

　　老宋说，他家的那头黑狗很聪明，能听懂人话，通人性，自己从没见过那么聪明的狗。

　　有一年扫店的时候，这条狗突然惶惶不可终日，上跳下窜想找地方躲起来，最后他把狗关进了那间屋子，又锁上了屋门，狗这才不闹了。

　　后来这些年，每逢扫店，这狗就会很恐慌，非要躲进那间房子里，熄灭灯锁了门，这才能安静下来。

　　于是每年扫店就锁了那间房子的门，成了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原因他不愿意给别人解释，因为他觉得那条狗实在是聪明得有点异常，可以说有点灵性了。

　　有一年，他偶然发现每年扫店的时候，不仅自家的狗躲在那间房子里，还有一些其它的动物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进去，和狗躲在一起。

　　那间房子曾经躲过皮毛灰白的黄鼠狼、通身火红的狐狸、手臂粗细的蛇，有一年还钻进去了一只脸盆大小的癞蛤蟆。

　　这些动物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畜生，躲在房子里好像在避劫一样。每年秧歌扫店一结束，它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老宋神神秘秘对外公说：“这些动物有的连着躲了几年，有的过一两年就不来了，也不害人，我估摸那不来的，肯定是修成了，你说是不是？”

　　外公对他说：“这么说你家狗，也快要修成了？”

　　老宋说：“反正这畜生聪明得让我有点怕……”他看外公若有所思，又叮嘱外公说：“我给你说的话，千万不能说出去。”

　　外公叹了一口气说：“我怎么会说出去，这世间不上不下、没名没分、没地方栖身的人都多的是，何况畜生，只要它们不害人就行了。”

　　老宋很感激地看了外公一眼，递给他一根旱烟卷。

　　后来，老宋家养的黑狗死了，反正老宋是这么说的。老宋全家迁往了新疆，那老院子就卖给别人了，房子也就都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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