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幺婶终于开口说话了。这绝对是我们大家族年度头条新闻。
幺婶今年应该有四十有八了,从二十二岁嫁进杜家开始,她没认真和别人说过一句话。只记得小时候,我们迎面而过,我会喊一声幺婶,而她只是嘴角上扬微微笑,轻轻点个头,眼神并不看我,也不答话。共同出席的场合里,也未曾见过幺婶与幺叔聊过天。我们一度怀疑过她是聋哑人或者有精神类疾病。但事实证明并不是。
由于家贫,在幺叔而立之年,全家人拼拼凑凑花了一万块大洋从贵阳某处娶了幺婶回来。幺婶生得非常好看,目如秋水,面若桃花,所有人都很满意,觉得彩礼花得值。唯独不说话,让人敬而远之。真不知道幺叔是怎么几十年如一日地与她相敬如宾的。
幺婶虽不说话,但依旧会把家里打理得整洁清爽,婚后几年便陆续产下两个女儿,都是乖巧可爱的模样。幺婶爱花,她家的院子里种满了丁香,月季以及一些那时候我还叫不出名字的花卉。春天的时候,那些姹紫嫣红的花苞和绿油油的稻田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幺婶出门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很得宜,像是要赴谁的约,她不在乎别人的异样眼光,幺叔也并不觉得哪里不好。她会对着花微笑,也会跟着幺叔去收割,幺叔从不让她干重活,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偶尔为幺叔递水擦汗。她不说话,眉眼却仍显温婉。
后来听幺婶大女儿颖美说,幺婶在贵阳老家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郝,炽热的少年和懵懂的少女对着大山许愿,要一辈子不分离。在他们心里,今后的生活就是你牧羊我织绣,孝养父母生儿育女。对于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洗礼的他们来说,这样的承诺已经是最好的了。
天意弄人,有情人并没有终成眷属。
由于幺婶父母的反对,两个天真烂漫的恋人被强行拆散,劳苦大众堆里挣扎的爹娘义无反顾地将幺婶嫁给了能给他们厚重彩礼的幺叔,他们认为这是她更好的归宿。
幺婶出嫁的那一天,没有花轿,没有婚车,只有幺叔一个人坐了两天的绿皮火车转的大巴车去接的她。幺婶穿了一身红,一步一回头。郝伤心欲绝却无可奈何,只能整日整日地守着他们牧羊的山坡,遥望千里之外的他乡,任岁月流长,莺飞草长。
真的是塞上牛羊空许约啊。
后来幺婶就沉默了,不知道是出于对生活的反抗,还是对爱情的忠贞,她的心里始终忘不掉贵阳的年少岁月,那里有着她前半生所有的美好,她的青春年华,她对未来的祈盼。她告诉自己只要郝还在,她就一直等。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在千里之外的两个地方互相守望,像银河中两颗平凡的星星,各自发光却永不转移。
幺婶再次说话,据说是郝叔因病离世了,终身未娶。她回了一趟贵阳,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不再看花,不再沉默。自此以往,她的前半生已经谢幕了。后半生之于幺婶,或许才是另一个开端。
无端想起拥有绝美容颜的息夫人,那个“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的奇女子。息夫人的美,绝世无双,惹得三国国君因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无奈她心中只有她的丈夫--息候,那个她发誓一生跟随的男子。国破家亡,她被绑楚宫。楚王待她极好,她也为楚王诞下两个王子。也许她心里是动过心的,也许曾感激过他的恩宠,只是一个女子怎么能侍候两个丈夫?她的心中只有最初的爱恋,她可以为救他委身楚王,他可以为等她甘守城墙。史书说,终有一天两人相见,爱缱绻,恨痴缠,于是双双殉情,鲜血如同桃花般璀璨。
爱到最后变成了一道墙,墙里繁花似锦墙外金戈铁马,任谁来撩拨,初心不改。真心是日久弥坚,真心是历久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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