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他是想放弃自己的生命了。我这次去看他的时候,他的父亲陪着我在楼梯里吸烟。“有什么办法呢,”他说,“这个时候我要理智些,百分之三的希望,对我们这样的家庭。真的相当于没有希望──就算化疗后可以做骨髓移植,就算有合适的骨髓,但那昂贵的治疗费用,我也是没办法承受的。唉……有时候,我真的不希望他有百分之三活下来的希望。”
我能理解他这样的心情,可是我还要安慰他:“放心吧,如果他真有活下来的可能,就算你没有那样的经济能力,还有亲朋好友呀,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他的。”
可是化验的结果真的连百分之三的希望也没有了,医生说这远比他们当初想象的还要糟糕。最多再过一个月,他可能就进入昏迷状态了。那么,就好好地让他享受这一个月的时光吧。虽然没跟徐星说,很显然,他意识到了。护士给徐星打针输血,他一直拒绝,有时候,还大声地骂。他的父亲摁住他赢弱的身体,他母亲摁住他扭动的胳膊。年轻的护士,这才好不容易把针头扎进去。
医院宣传科的一位女干事是我的文友,我来看望徐星的时候,她也经常过来陪着我。因为她的介绍,我跟这个护士,也算是比较熟了。给他扎针的护士技术比较娴熟,在这个医院里待了好几个年头。我替徐星向她道歉,她淡淡一笑,说没什么,患者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很多人的反应都是很激烈的。不过我有办法让他配合我的,放心吧。
那个护士朝我笑笑,我发现虽然戴着口罩,仍然遮不住她脸上的红晕。
第二天,她把徐星安排到另一间空的病房。她推着药车哗啦啦地从门口走过,并没有按以往的顺序给徐星扎针。一直到所有的病号都忙完了,她才有点羞涩地走过来。“你们都出去吧。”她对我和他的父母说。
“怎么?”我看见徐星在病床上也是惊愕的样子。
房病的门上有一块玻璃,但是被她的护士服有意地遮住了,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我们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果然没有听到徐星骂人的声音。
他的父亲叹口气,又躲到楼梯口抽烟。瓶子里的药水少了一半,她才打开门走出来。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失。我看看病床上的他,眼睛微微闭着,有泪,安静得像个婴儿。
以后每一次扎针,她总是把病房的门关起来。徐星也总是安静得像个婴儿。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我觉得,他已经不那么抵触,可以接受我开的玩笑了。果然他笑了,但是这个秘密却始终没有说。
秘密还是被发现了。那一次,他的父亲又躲到一边抽烟,他的母亲忙着去食堂打饭。门上的玻璃没遮好。我看见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一只手,很娴熟地给他扎针。徐星的另一只手轻轻地垂下来,有意无意碰到她的裙子。—下,又一下,像一只蚂蚁,小心地用触角试探着面前的美食。
她的裙子明显地比别的护士紧,里面青春饱满的肌肉忽隐忽现。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年青的徐星性格内向,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他一直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在他的世界里,是几乎没有机会真正接触女人的。一个月后,徐星果然进入了昏迷的状态,有时,一天都没清醒过—次。
最后一次昏迷之前,他轻轻地对我说:“哥,我死后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说什么忙?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悄声说:“替我送一束花给那个护士。”
关键词: 送你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