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到小静,是在她的葬礼上。
她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台面上,身上掩着薄薄的被单,早已被病痛折磨得失去血色的脸,被化妆师涂上了怪异的颜色。她双眼并未闭紧,朋友们都说她是在期待没在葬礼上出现的父母。只有我知道,她是对我放心不下。这是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结局,不仅是她,几乎在场所有的人都不能释怀,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生命,就这样被淋巴癌夺去了。
她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和许多要好的女友一样,可以向对方倾诉最私密的话。我不能不承认,她对我的照顾远比我对她要多得多。我喜欢喝酒,她总会静静地陪着我,没有人想象的到那样的场面,在热闹的酒吧:一个女人静静地独饮,另一个女人静静地陪伴,最后我总是被她搀扶着回家。她常说:“我不想结婚,我怕离婚对孩子不好,你除了你的初恋也不可能再爱上别人,将来老了,我们一起生活吧!”我总会大笑:“我可不是同性恋。”其实,这是玩笑,我们都明白,我们是两颗受伤的心灵。在她刚出生时,她的父母离异再婚,又各自有了孩子,她成了多余的人。而我,我的心里有个要等的人。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直到2007年的一天。我在网上玩双升,我的对家是一个叫华的男人,他的牌打得不错,我们合作了几盘。因为我出错了牌,他说:“你的牌打的真差!”在电脑屏幕前我笑了,这样一个直率对游戏也这般认真的男人让我觉得很可爱。于是,破天荒,我第一次在q上加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加上他的那一刻我并不知道,我的生活从此不复平静。
象许多网恋故事那样,刚开始我们在线上遇到,只是随便聊聊,没有期待也没有盼望。直到2008年5月,意外的汶川地震,让我开始担心他。他总在各地出差,不会出事吧?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每天都守在电脑前,期待那个灰色的头像亮起来。十天过去了,任我怎样在线上留言,也没有了他的消息。焦急的等待了十六天,当我打开电脑时,看到他的回复:“你怎么知道我去四川了呀,找我有事吗?”直到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牵挂着他。我害怕了,这么一个俗套的网恋故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把他从好友移到陌生人里。移动的是名字,无法移动的是早在不知不觉中蔓延的情感。我安慰自己,没事的,我们是朋友嘛,关心一下也正常。转眼到了8月,他向我要电话,我犹豫几天还是告诉了他。那时我还在自欺欺人,朋友之间打个电话也是正常的。通了电话,随着对他的了解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我爱上了他!虽然心里有了他,可是因为对网恋这样虚幻的感情有太多的不确定,我一直抗拒与他见面。于是,我们开始有了争执,他左右着我的情绪,我不再平静,不再坚强,常会因为和他有矛盾而落泪。看到我的表现,小静急了,她开始唠叨:“追求你的人那么多,你疯了,搞什么网恋?”直到一天,我和华吵架后负气骑摩托车不慎摔断了腿,她来医院看我,以我从未见过的严肃说:“我不喜欢华,他总是让你伤心,你不要再理他啦!”现在想想,如果那时,我们真的结束了,那么后面那些刻骨的伤痛可能就不会发生了吧。
生活就是一种经历,没有经过,你永远不会知道前面等待的是什么。华的电话来了,我无法抗拒又与他和好。爱情的力量是无法估量的,无论我的穿着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在不知不觉中都女性化起来,再也不是此前那个大大咧咧假小子般的模样。当我笨手笨脚为华编织毛衣时,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冷冷的冬季,我是怀着怎样的思念,怎样的柔情,用被毛衣针扎破的手一针一针地编织着我的爱情。在我编织爱情的同时爱情也温暖着我,2008年的冬天是个暖冬!看到我的变化,小静终于知道我有多认真。她急了,这个时侯,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把我网恋的事告诉了其他人,希望通过众人来说服我,这正是我现在痛苦的源头。当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的真心时,我不能原谅小静的背叛,从那以后我们形同陌路。
一天,我看到她在钻床上操作居然戴着手套。上班多年的我当然知道这样违反了操作规程,要是以前我一定会阻止她,可是那天我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开口。悲剧常常就在我们一疏忽间发生,钻削挂住了她的手套,把她的右手拉到了钻头下,食指和中指被活生生的绞断,此时再说后悔都已枉然。带着对彼此的歉意我们重新做了朋友,却再没有了此前的亲密,我们成了陌生的朋友。我很累,可不知怎样向华倾诉。
终于,忙碌的一年过去了。2009年2月我和华在武汉第一次见面,见到他我一点也不感觉陌生,就像昨天才分开的情侣一样和他发生了关系。当时没有去多想,现在回头再思量,他对我的不信任可能就因为我第一次见他就和他那样,在他的心里觉得我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吧。那天他对我的态度根本谈不上热情,他整晚坐在电脑前玩着游戏,我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怀疑。分别时,我使劲抱了抱他,我告诉自己,就当它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吧。我发信息问他,我们是一夜情吗?我想,如果他说是,依照我的个性我是不会痴缠的,可是他给了我模棱两可的答案:“胡说什么,我在忙。”是的,他好忙,我发去的信息大多数都如石沉大海,偶尔的回复就是忙。我尽量放宽心,提醒自己要有自尊,爱过了就够了。冗长的日子,渐渐平淡着思念。
命运没给我喘息的机会。4月,小静病了,持续低烧,快速消瘦。在医生把她收入血液科病房时,学过医的我很明白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淋巴癌’,在确诊的那天小静等于被判了死刑。化疗,放疗,打针,我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消逝,无计可施。死神拉近了我们本已疏远的关系,她静静地打着点滴,我静静地陪着,我们很少说话,心却紧紧靠在一起。一天,她做完化疗回来,精神出奇的好,‘回光返照’这个词只在我的脑海里闪了一下就被我狠狠的压了下去。小静拉着我的手说了些今生我都不可能忘记的话:“凌,我被抢救时,你不要来,你来了我会因为舍不下你多受罪。我是个多余的人,谁都不会在乎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你忘记华,你们没有结果的,到时候你难过了可没人陪你喝酒哦。你快答应我,抢救时不来,和华分开。一直追求你的田很好的,考虑考虑。”我低着头,含着泪,看着她残缺的右手,想到华的冷落和我对小静的愧疚,我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我在病房外听着电击心脏的声音,双腿软得不足以支撑身体,透过眼前迷蒙的水雾,我似乎看到她站在我面前微笑着说:“好好活着。”她走了痛过的人才能体会,当巨大的悲哀袭来时,能哭出来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我深一步浅一步象游魂一样飘在黑夜里,拿起电话凭感觉拨了出去,被挂断了。我看看号码,原来我拨的是华的电话,发去信息告诉他,小静走了,他的回复是:“啊,怎么回事,我在忙。”伤痕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刻在心上的。我的喜怒哀乐他都没有时间顾及,这样的爱情是我要的吗?我等待了一晚,他都没有打来电话,天亮时我告诉自己,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