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许无端的缺失和莫名的惆怅,在物质丰富的今天,到底缺失了什么?苦苦思索,未得其果。做梦都想抓住一片土地,追求一种简单而真实的落定。就在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就在这个如匆匆过客一般的春天里,我与毛家民宅偶然相遇,一种久违了的温暖,隐隐地从心灵深处袅袅升起……
这所宅院的容貌,虽然被岁月剥落得斑斑驳驳,但风姿依存。其结构精巧别致、古朴典雅,房窑相叠,楼阁对峙。毓秀街前,涧水淙淙,蛙鼓声声,小桥横卧,鸡鸣犬吠,绿树成荫,鸟语画香。聚福巷、英贤巷,将大院分为“三益堂”、“九德堂”。大院依地势平缓展开,四合院形成了四组十五个院落,彼此独立,又彼此相通。小巧玲珑的阁楼,曲折交汇的甬道,气势壮观的厅堂,组成了有开有合的空间序列,其建筑艺术,协调中有对比,变化中有统一,节奏明快而开阔,犹如浑厚起伏、和谐平缓的音符。
在晋中可称大院的比比皆是,榆次有常家庄院,灵石有王家大院,其格局皆为一个“大”,且是商业文明的象征,而毛家民宅体现了一个“精巧”,格调属于农耕文明的象征,整个建筑风格城堡式样,形为“福”字结构,逢门有楹联,逢庭有牌匾。
据有关资料记载:最初毛家也是个贫苦人家,先祖毛亮生于嘉庆年间,十几岁开始以扛长工打短工为生,因日日劳作,体力不胜,便使了技巧。锄草时把锄板卸去,用锄勾拉草,这种偷懒耍滑的伎俩被工头发现后,撤销了他的劳动资格。由此,方圆百里名声大损,连苦力也无处可用了。因毛亮犯了劳动的大忌,人世间的自然法则给了他无情的惩罚,只得背井离乡闯关东,沿路乞讨,其间以小本生意养命。毛亮几经苦苦挣扎后,痛思:要想获得立足之地,德为本,仁为源!于是他在一家小煤窑供职,勤劳肯干的精神得到了窑主的赏识,并取得了工友们的信任。就像是命定的福报,煤窑在开采进程中遇到了困难,窑主无力克服,只得以顶工钱的方式交给毛亮来经营。毛亮因浪子回头,深得做人之本,取得了工友的支持,克服了人力所不及的困难,奇迹般地打通了硬岩石,挖到了上好的煤层,可以说是上天对他的悔过之心给予的最大的奖赏。发财是生存的具体,但树高千尺忘不了根,思乡、恋乡的心情日渐加重,衣锦还乡建筑自己的精神家院,是毛亮真正的心愿。
于是,毛家民宅就在嘉庆末年初建,经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至民国七年建筑而成。在层层递进中,很快跃入了名门望族,成为昔阳县的富豪。
在参观宅院的过程中,另有一个门楼的名称叫“上吊楼”,问其究竟才知,一个贫苦人家的母亲亡故,无钱发送,即把母亲吊在毛家门楼上,虽然不泛有讹诈之嫌,但毛家没有追究其因,深知亡主的无奈心意,便做棺打墓,视为人母厚葬,以解穷困之苦。此后,这个门楼就叫“上吊楼”,足以证见毛家的仁慈之心。
已是傍晚时分,落日的阳光照着一颗碗口粗细的小槐树,它长势敦厚、淡定、无畏、超然物外。据说,这棵年轻的槐树是三人合抱的三棵百年大槐树的再生树,它的树姿与前身相差无余,它记载着一个时代的烙印。
毛家宅阳圪台曾有三棵老槐树,据说树冠宏大、枝叶茂盛,如一把巨大的庇荫伞,抱容着阳圪台住户,阳圪台住户把此树视为“祖德树”,人们看着茂密的树冠,都说凝聚着毛氏家族旺盛的人气。上世纪六十年代,横扫“封、资、修”时,它也成了横扫的对象,因为生在毛家阳圪台,自然也被视为“封建树”。令人惊异的是,大槐树砍倒后,阳圪台被绿荫环抱的四户人家,在短时期内相继亡失了九人,无故失踪一人。阳圪台很快人丁凋零,昔日谈天说地的聚饭场人散鸟飞了。这个悲剧的产生,让西南沟人顿失方寸,多年来毛家人相安无事,和风细雨,一时间树倒猢狲散!我突然意识到,失去祖德的庇护,是否生命会无所适存?一个村庄的隐秘,无法从书本上寻找,很难从外部世界中观察到,却可以从一个现象上证悟:“大槐树”原本就是一种独特的生命意义,中原人多数是“大槐树”下的子孙,生命之树被人为地砍伐了,砍伐它是否也是一场生命的屠杀?这是否也示有违天理的象征呢?释之慈与善,道之眞与纯,儒之仁与义,皆是中国文化的精髓,乃为天理。我一直以为,无论民族奉行怎样多元的文化,无论全球倡导怎样的一体化经济,但“民族身份”永远是独有的!儒、释、道文化,就是中华民族的身份,丢失了这一身份,我们就丢了根,丢了魂,就成了最贫穷的人!
毛宅的门庭牌匾、建筑筹划、虚实相间、天人合一、众生平等,处处显示着主人对儒、释、道的尊崇,顺天行道也。我顿然有了一种游子归回的感觉,并且觉得,在追东逐西疲于奔命的忙碌中,时时生出惆怅与缺失的出处,原来是日惭淡化了的“民族身份”!是在做人行事中无法找到的固有的文化依托,心与行的冲突,总是令人茫然!历史,就是遗失、寻找的一个过程。如今,重整毛家民宅,其重要意义是在追回民族文化的根,从而让子孙后代找回自己淡化了的“民族身份”!这让我感叹:人类文化的伟大肩膀永远不会崩溃!这是毛宅给予我最为深刻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