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围绕余秀华的诗歌,引起了广泛的争论。在我看来,这些争论是在三个层面展开的,一是如何看待作为媒体事件的余秀华,二是如何看待余秀华的诗歌,三是如何看待诗歌界对余秀华的批评。对于第一个层面,应该是最容易取得共识的,对于余秀华被贴上“脑瘫诗人”、“农民诗人”等标签,对于媒体轰炸式地连番造访她的村庄,讨论者普遍表示反感,也担心她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之后,是否仍能像从前一样生活、写作。应该说这样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不过在这里,也存在一个悖论——如果没有媒体的报道,又有多少人会关注余秀华和她的诗歌呢?当然现代媒体也有自身的逻辑,作为事件主角的余秀华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在这个意义上,对于余秀华和她此后的生活与写作,或许我们也只有理解和祝福。 接下来我想主要谈谈后两个问题,但在谈论之前,我却感到颇为踌躇,虽然写作文学批评多年,但对于诗歌,我却很少置喙,诗歌仿佛是属于另一个专门领域的,作为一个门外汉,或许我缺乏专业上的自信、敏感与判断力。但我想,过于细致的专业划分,可能正好是我们这个时代及其诗歌的一个重要问题,我想我也可以门外汉的感觉,谈谈对余秀华诗歌的理解。在我看来,余秀华的一些诗歌是极为优秀的,像那首广为流传的《我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朵花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这样的句子,精准,抽象,传达出了微妙的生命感受,但又不止于此,在我看来,这首诗最值得欣赏之处,在于完成了两个难度极大的跨越,一个是个人私事与时代经验的连接,一个人的性与情感经验,并不必然是与时代联系在一起的,但这首诗却以“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方式,将极细微之事与极宏大之事勾连在了一起;另一个是猥亵与纯真的连接,在情感态度上,作者以“去睡你”这样大胆的表述开头,看似猥亵,但接下来我们可以看到她的纯真、执著与激情,又混杂着对时代的复杂感受,在这个意义上,这首诗是一首“复杂的诗”,但在复杂中又有超越其上的纯粹。《我养的狗,叫小巫》是另一篇值得关注的诗歌,这首诗写出了一种在男女关系中复杂的屈辱体验,听话的小巫,死去的外婆,强势而蛮横的“他”,以及不得不承受羞辱与暴力的“我”,构成了丰富的张力。这首诗以“我”与小巫去外婆家路上为线索,闪回几个片段,在直白的叙述中蕴含着深厚的情感体验。还有一些诗歌和句子,也显示出了余秀华的才华,不一一列举。 最后谈一下对诗歌界批评的看法,我们看到,无论是沈浩波与沈睿的争论,还是徐敬亚、韩东、伊沙等人的言论,都显示了一种强烈的精英意识,他们都有对诗歌的一整套观念,以及因此而具有的一种优越感和价值判断。但就我的理解来看,每一个诗人的诗歌观念都是独特的,都是历史地形成的,都有其合理性,但另一方面,这也束缚了他们对另外的诗歌的理解,当他们谈论诗歌应该如何的时候,其实是在谈论经典作品或理想中的诗歌,甚至只是在谈论诗歌的技术,而这样的谈论在面对新的诗歌或美学经验时,可能是无效的。在我看来,中国现代新诗自发生以来,在传统诗歌与西方诗歌的巨大阴影下,并没有形成一个完整或自足的美学传统,不断“断裂”的历史与高度分化的社会结构,让当前的中国新诗及其美学处于一种分裂的状态,我们很难以某一种固定的诗学观念来解释一切诗歌。面对这一状况,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从具体的诗歌经验出发,探讨新的美学可能性的生成。在这里,我想至少有两个方面是值得思考的,一是诗人是否以及如何将独特的生命体验转化为了诗歌;二是,诗歌是否能为读者带来新的审美因素?在这个意义上,“诗可以兴,可以观”的古训值得我们重新思考。我也觉得,至少在这两个方面,余秀华的诗为我们带来了新的体验,至于技术或诗歌观念,则并不必过于重视。
关键词:
余秀华的一些诗歌是极为优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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