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郑潇本不是个多情的女子。在一般人眼里,她的冷静和理智多少显得与她的年龄有些不大相衬。邻居们看着她披着一头秀发,端庄地上班下班穿过爬满牵牛花的花墙,总是那么一套浅灰色的衣服,都替她委屈,觉得她完全可以打扮得再花哨一点。她客客气气地跟大家打招呼,然后挺着丰满的胸穿过大家的视线。大家觉得现在这社会,像她这样端庄娴雅的姑娘已经不多了。家里有儿子的,都琢磨着想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她,但私底下又觉得这门亲事真有些不般配。这样的姑娘上哪儿去找哟!邻里邻居这么多年,并没有她的半点风言风语,这是多么难得?然而又都替她惋惜,觉得她不该那么冷傲,把很多大好的时光都错过了。
也是,郑潇都28岁了,还没有一个小伙子跟她相随着出入,这多少让人有些遗憾,连她的父母都认为女儿眼光太高,有些过于挑剔了。郑潇的母亲是大学的教授,有事儿没事儿总要对女儿唠叨,说你不要对男人抱太多的幻想,他们每个人都有缺点。如果你要求他们完美无缺,除非你自己是上帝,亲手去塑造一个。郑潇当然听得出母亲的抱怨,她微笑着反驳母亲,说我没要求他们完美,我对世俗的完美标准不感兴趣,我只是要求他们中的某一个能少一点市民化,多一点与众不同的气质。
母亲说不知道你说的有一点气质是指什么,我看以前来过的男孩子都有气质。郑潇说我希望他们除了那点儿书卷气之外,还能有一点勇敢,而以前我见过的,全是些夸夸其谈的人。母亲说如果不是你有了什么毛病,那只能是你的想法太幼稚,太理想化了。现在哪个人不是追求实际的聪明人,你用得着让他们去当英雄吗?况且这个时代也不产生英雄。寻找英雄是一种古老的想法。郑潇说你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他们不那么文弱,不那么实际,不那么自私……母亲干脆打断了她的话说你别说了,放弃吧,放弃你这些可笑的念头。你的要求太高了。
但郑潇觉得自己的要求一点儿也不高,她并不觉得自己过于挑剔。郑潇的父母虽然都是教授,可郑潇并不要求那个人的父母一定要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当然有也不是坏事),也不要求他有多高的学历,这个郑潇早已看透了,很多有学历的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文化。郑潇心目中的择偶标准是:那个人至少应该有一副说得过去的外表,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不像现在的读书人,他们在街上走,你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来。他们那小心谨慎的样子,他们那凝神敛视的表情,你看一眼就知道他们是教师,是医生,是大学刚毕业还没捞到钱和权的知识分子。郑潇希望自己的那个他坚定、脱俗,和他在一起有依靠感和安全感。她不像现在的那些女孩,一味地只是寻找什么有钱人。把金钱作为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她实在不屑于此。郑潇觉得自己已经很市民化了,觉得和其他人比,自己不仅没有挑剔,而且简直是没有条件。街上那么多勇敢的流氓,那么多有各种文凭的人,那么多艺术家,郑潇就不信没有谁能把这些人的优点结合起来:有流氓般的勇敢,有差不多的文凭,有艺术家的气质。郑潇要找的对象就是这么一个人。但就这么一个人,郑潇也从没碰上过。
郑潇人长得漂亮,身材也很说得过去。一走在大街上,总能引起很多人的注目。
她本科毕业,有学士学位,工作单位也不错,所以她觉得自己在择偶问题上并不理想化。按说好几百万人的城市,这样的男孩还不好找?但郑潇就是找不到。
郑潇的父亲退休以后在一所民办大学当校长,家里进进出出来提亲说媒的也不少,可他们推荐来的男孩全差不多,好学、勤奋、严谨、聪明,有一定的事业基础,郑潇不喜欢。郑潇希望在这些优点上多一点淘气,这样她就可以因他的淘气打他的屁股。郑潇命不好,碰不到。这实在是座令人失望的城市,这座城市全是些唱着流行歌曲举着学历跳着摇滚然后装出一副好学的样子的男孩,他们都不对郑潇的心思。
郑潇觉得很没劲,自己的一双手竟没有一个男孩儿的屁股好打。不仅父母觉得她怪,连她自己有时也觉得真有点儿怪呢。
眼看又到年底,父母家人都替她着急。这种迫切的心情又促使了很多专业或业余媒人的活跃,郑潇的事儿突然也就有了眉目。有个母亲的同事,给郑潇介绍一个研究生,个子高高的,相貌也看不出什么缺陷,31岁,其它条件也好,虽是农村出身,但并没有什么拖累。双方见了一面,男方自然十分乐意。轮到介绍人来问郑潇,郑潇还没说话,母亲已急得手心冒汗,抢过话头说让他们先处一处吧!又说郑潇你别太挑剔了,就和这个处一处吧!郑潇已经疲倦了,既然母亲坚持,就随她去。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郑潇的同事有好几位,挑来挑去老在了家里,最后不得不找二婚男人成家。现成的榜样摆在那儿做教训,郑潇哪里还敢任性?这样,31岁的研究生就来过几趟,但来了之后,跟郑潇却没有太多话说,倒是跟她父母颇能谈得来。郑潇呢,也渐渐觉得他总的来说还不令人讨厌,但又无法与他亲近。彼此说几句话,客客气气。郑潇想,古人所谓的相敬如宾恐怕就是这个样子吧?郑潇的母亲见事情有了进展,唯恐夜长梦多,就想先把事情定下来。按一般的市民讲究,所谓的定下来就是男方或女方摆一桌饭,在饭桌上,由介绍人主持,把男方和女方不好直接商谈的彩礼钱,婚期等事定下来。郑潇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便不想走这些俗路。他们认为在饭桌上或什么地方谈钱财简直和做一桩生意没什么两样,是种很下流、很恶心的勾当。但他们认为吃一顿像样的饭是必要的。好好吃一顿饭,相当于举行一次仪式,标志着这件事已经得到长辈的许可,从此两个年轻人就可以隆重而正规地开始进一步了解了。他们的想法是把介绍人找来,把有身份脸面的朋友邻居找来,宣布出女婿的身份,让他从这一刻起就带着某种承诺和义务进入这个家庭,不能把这件事当成是一桩儿戏。更重要的是要让大家知道郑潇已经有了适当配偶的同时,压给郑潇一份沉重的责任感,她必须从此认识到以前那段自由的日子已成为一种历史,自觉维护和未婚夫的感情同时意味着维护这个家庭的某种荣誉,而实际上,父母现在最担心的仍是她那种若无其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