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优秀美文 > 经典美文 > 到老白杨树面前去

到老白杨树面前去

2020-05-28 06:31阅读数() 加入收藏

  从二楼的阳台上,可以观赏这个城市北半边的夜色。绿的红的蓝的粉红色的窗帘,使万千个窗户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色彩。夜是安静柔蜜的。夜总是夜,星光在城市的上空显得灰暗。月亮也显得冷寂无光。城市北边横亘西东的那一架山或者说是一道原坡,逶迤伸展开去,看不见峰峦,看不清豁峪,只是一道模糊的雄伟的轮廓。山就是山,夜色里看不清峰峦和豁峪的轮廓依然是不失其雄伟。

  我喜欢浏览异地的夜色。这个黄土高原上的北方小城,三十万男女白天奔忙在大街小巷里,夜晚就在那一孔一孔绿的红的蓝的粉红色的窗帘里头蜗居,于是就创造出这个北方小城不同于北京和广州的独自的色彩和氛围。哦!这是金关市的夜色。

  我有点寂寞。我白天里观赏了这个小城可资骄傲的古董和现代文明的标志。这儿没有秦诵,没有唐王陵墓,却有瓷窑。这儿的瓷窑不是一般随随便便的什么破窑,而是唐三彩的发祥之地。举世闻名的唐三彩马和三彩骆驼,首先从这几个坍塌淤塞的破窑里被创造成功,还是世界第一。我在这儿住着金关市最高级的一家宾馆,享受着超越了我应该享用的规格标准。我品尝了这个古老的瓷都风味奇特的传统小吃,辣得冒汗辣得舌根僵硬的荞麦饼。我的心里却又怎的滋生寂寞了?我希望见到一位熟人,一位生活在这个城市多年的熟人。一位朋友,一个同学,一个旧时的同志,一个同乡,聊一聊,谈一谈,或者有幸被邀到他家去坐坐,我对这个陌生之地的陌生隔膜就完全打破了。这是我每到一个新地方的最惬意的事,说来不算奢望,有几回就真的如愿了,有几回只好留下寂寞和最终也未戳透的隔膜。

  同行的和在金关城新结识的几个朋友在胡聊乱谈。我转进小屋,烟雾腾腾,空气浑浊,烟把儿从烟灰缸里溢出来,落在茶几上,和桔子皮花生壳混在一起。某个作家第三次结婚了,娶了个年龄相差十多岁的舞蹈新星。某走红的女作家和男人开始分居。某男作家和某女作家公开同居。性和爱和婚姻总是在一切角落里成为最畅通的话题。没听过的总想听,听到了总想说给还没听说过的人。

  咣咣咣!有人敲门。

  敲门敲得这样响,完全用不着使那么大的劲儿。要么是急了,要么是个莽撞汉子。四五个人全都转过头盯着那门板,却没有谁打算立即跑过去拉开旋钮。我是觉得那门敲得太响太用劲,反倒不急于去打开它,毕竟我坐得离门最近,最终还是我拉开门。

  一位女人,中年女人。她看我一眼,旋即就放弃了我,把一双灵活的眼睛扫向屋里,把坐在屋里床上、椅子上和沙发上的每个人扫瞄一遍,最终又把眼光落到我的脸上。我避开脸。

  “这屋有个……辛程吗?”我立即抬起头,一双疑惑不定的眼睛。眼睛的边儿和大角儿小角儿聚着皱纹,那些皱纹又几乎抹平了,像油漆匠在刷漆之前用砂纸打掉木板的沟缝儿,光了也柔了,然而总抹不掉隐藏的沟缝儿。那双眼睛虽无灵光,却很灵活,像淘洗得洁净的两只黑色套着白色的玻璃球儿。我看她看得这样仔细,却仍然认不出她是谁。我问:“你认识辛程不?”“认识,把他烧成灰我也认识。”“那好,你就认吧!他肯定在这屋坐着。”她朝前走了两步,站到屋子中间,又一次扫瞄起每一位在床上椅子上沙发上坐着的人来,却不显得任何难为情。她终于把眼光又集中到我的脸上,使我很不舒服,像面对一双汽车灯的强烈照射。她眼睛一眨,带着探试而又几乎肯定的口气说:“你大概就是……”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玩笑至此,也就够了。我却惶惶然问:“你是……哪位?”“现在……该你认我了!你也好好认认吧!难道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真是贵人眼高……”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真的遇上她了……偏斜的太阳在山坡上闪耀,酸枣棵子繁密的小叶子变黄了,胡须草的长叶晒成了灰白色。好久没有落雨了,铁刷子草顶耐旱,叶子凝聚成乌黑色。马刺蓟花儿像紫色的绣球儿缀在焦枯的满布着小刺儿的枝杆上,无精打采。蚂蚱在声嘶嗓干的叫唱。太阳太刺眼了,那焰光的得人不敢抬头,稍微溜一眼就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我们躲在沟道里。沟道里有三五十株白杨树,这沟道就叫白杨沟。白杨树抖抖擞擞地冒出黄土坡沟的夹缝儿,把枝枝梢梢伸向蓝色的天空,地上就落下一大片荫凉。春天时沟里流一股水,旱季里就断流了,只有湿漉漉的沙土,津津地渗出水珠儿来。白杨独占这一方风水地,得天独厚,枝叶茂密,树杆光滑滋润。沟里有小潭,水不外溢,也不见少,大约渗出来的水正好够挥发的。水潭边的软土湿泥里留着分作两半的硕大的牛蹄印,也隐现着梅花瓣儿似的野兽的足迹,许是狐狸,也许是狼。反正旱季里山坡上的水是稀罕的,放牛娃把牛赶到这里来饮水,狼和狐狸也会嗅到水的气味的。

  草笼扔在一边,磨得明光灿亮的草镰也撂在地上。等太阳绕到那道高粱背后,四面山坡上不见阳光的时候,我们才动手到塄坎上去割草。

  四个人围坐在白杨树荫下,抓石子儿。七颗五色的小石子,像麻雀蛋一样,褐色的、紫红的、紫黑的、乳白的,全是从沙土里掏出来,洗净泥沙。撒开来,抛起一只,再抓起地上的,接住空中落下的那颗。有单抓,有双抓,还有一二三的抓法。四个人分作两家,对门为朋友。玩起抓石子,我们三个男孩子全敌不过薇薇。轮到薇薇抓的时候,我就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抛起一颗石子,再轻巧地抓起撒在地上的两颗,然后翻过手来,接住空中即将落地的那颗石子。灵巧的手翻来覆去,一张一合,石子在手掌心撞得噹噹作响。那眼睛低下来又翻上去,两只小辫子有节奏地跳弹着,我常常看得忘记了轮着我抓。

关键词: 到老白杨树背后去 当代优秀短篇小说

上一篇:第一次或最初一次
下一篇:第二次考试

相关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