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B城回来后,吴教授递上了一份含糊其辞但却是语气坚决的辞呈,毅然决然地辞职了……这篇小说写完后,我却不知把它放到哪儿去了,一家杂志社来索要稿子,我想这篇《B城的邀请》正合适,给它后兴许能发个好位置。可我找遍书房的每个角落,就是没有它的影迹。
正着急,婶母来了。不好了,婶母一进来就叫嚷起来,你叔叔走了。
叔叔……走了?我似乎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到哪儿去了?不知道。婶母拉住我,带着一脸哭腔说,他把我的存折也偷走了,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积攒了大半辈子的血汗钱,他一下子就……婶母跌坐到沙发里,两手拍打着大腿。
多少钱?一万块。
我直看着她,您还有私房钱?婶母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我省吃俭用……婶母很快便理直气壮起来,凭你叔叔那个穷编辑,整天价就会读稿子,能挣回几个钱来?要不是我给他……我再懒得理她,继续埋头找我的稿子。
小三,你叔叔丢了你就不管么?婶母过来拖住我的手,一嘴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又叫嚷起来,你小时候他可没少抱过你,给你买好东西吃,有时还帮你擦屁股,那回你……我打断她的话,他到哪儿去了?他哪里会告诉我?我只知道他把我的存折偷走了,婶母又哭嚎起来,那可是我后半辈的指靠啊,他这个狠心的狗东西就撇下我不管了。
他走前说过什么没有?我试图启发她。
没有,婶母摇摇头说,他一天到晚不搭理我,只是埋头读他的稿子。说到这儿,她又捉住我的手,他读你那篇稿子都入迷了,我喊他去吃饭都听不见……等等,我把她搀回到沙发里,你说他读我的稿子?什么稿子?我不知道。婶母在身上摸索了一会,终于拿出一卷揉皱的纸来,没好声气地递给我,就是它。
我接过来一看,哈,正是我要找的那篇《B城的邀请》,我没想到它居然在叔叔那里。
《B城的邀请》(上)这一天,吴教授突然接到了一封发自B城的信。望着信封下方那个遥远的地址,吴教授不免有些纳闷。他没到过B城,也想不起有什么亲戚或朋友在那里,是谁给他发来了这封信呢?带着这种疑问,吴教授手指抖抖地(是否激动)撕扯开信封的一头。随着那层硬纸的打开,有一张花花绿绿的东西越过他的手指,轻飘飘地掉到地上。有一刻,吴教授简直以为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破茧(信封就是茧子)而出了。抹了抹有些昏花的眼睛,吴教授看清掉落在地下的是张彩纸。等拾到手里细细一看,才不免大吃一惊,那张彩纸竟是一张机票,由他所在的这座城市飞往B城的机票。
再接下来的时间里,吴教授都陷入到深深的迷惑中,是谁邀请他到B城去呢?他实在想不起B城有什么熟人。当然,对于B城,他还是听说过,在这个时代里,谁对B城没有过想象呢?在吴教授印象里,B城总是与一些颇为流行的词汇联系在一起,诸如繁荣、开放、中心、前沿、梦境等等。对那样一个充满了向往的地方,吴教授却无缘前去观览,不只B城,甚至对其他一些不大怎么样的城市,他都没有去过,这样说吧,在大学里默默教了半辈子书的吴教授,原就没怎么出过门。所以对于来自远方尤其是B城那种地方的邀请,吴教授惶惑之外,不能不又激动。只是不知道邀请者是谁,邀请的目的是什么。那个信封里除了这张诱人的机票外,竟没有任何一点点文字。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一时间,平庸乏味的吴教授一下子成了政治系的新闻人物。竟有这等好事?有人羡慕地看着他说。兴许是某个机构邀请你去参加什么会议。有人分析说。不管邀请者是谁,你都要去。有人鼓励他说。对对,多好的机会。众人都附和说。也许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吴教授做出了接受邀请到B城去的决定。
老伴还有些不放心。你这么大把岁数了,身体又不好,还出这么远的门。吴教授即刻反驳说,这是邀请,他们能不照顾一下?看他决心已定的样子,老伴也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给他准备要带的东西,衣服啦,材料啦,装了满满一书包。第二天一早,吴教授带的研究生小莘送他去机场。登机前,吴教授还叮嘱小莘说,那篇论文要抓紧完成啊。飞机爬高时,吴教授通过窗口望着他所居住的这个城市越来越远的影子,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奋。B城B城。他边咽唾沫边叨念,差点引起了服务小姐的注意。
在飞往B城的飞机上,激动不已的吴教授对他此行将要做下的事情没有丝毫的预感。
下飞机时,吴教授才有些茫然,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该到哪儿去呢?信封上并没标注一个具体的地址。照他的想象,应该有人到机场来接他的。于是,吴教授便眯起一双花眼,频频地朝四处打量。果然有两个人朝他走来。吴教授。其中一个胖子迎上前来叫道。握住了那人的手,吴教授才反应过来,你,你们认识我?胖子没回答,而是将他的手让给另一个瘦子。吴教授,欢迎您到B城来。瘦子连连摇着他的手说。胖子接过他的行李,便和瘦子一起拥着还有些愣怔的吴教授朝机场外走。
胖子拦了一辆出租车,并主动给他打开车门,瘦子将他搀上车去,然后也从另一个门里上来。一胖一瘦两个男人分别坐在两边,很亲热地看着中间的吴教授。出租车拐了个弯,便沿着宽阔的路面朝闹市区而去。
这时的吴教授没一点欣赏B城市景的兴致,心头却有了一种被劫持的感觉,某个电视剧中的情景急快地涌到脑子里。他不免恐慌起来,瞧这样两个人穿着奇异的花格子T恤衫和肥大的沙滩裤,一个腰里别着BP机,一个手里握着大哥大,尽管模样亲切,却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印象。你们,吴教授不禁颤抖起来,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胖子拍拍他的手说,吴教授,您认不出我们了?瘦子接上说,我们是您的学生呀。吴教授看看胖子,又掉头看瘦子,渐渐也觉得他们有些眼熟起来,急跳的心脏这才平息下了。原来……吴教授赶紧说,你们是哪一级的?胖子挠挠头说,还真想不起来是哪一级了呢。瘦子接上说,当时我们都不是好学生,不认真上课,专好捣蛋,还惹您生气。胖子愧疚地说,有一次我还给您背上贴过画。瘦子也叫起来,我也给您脚下丢过西瓜皮。两人越回忆越兴奋,神情里也充满了莫大的向往,让吴教授觉得,倘有可能,他们真想回去再干一回似的。尽管这没能使他愉快,但与这两人间的距离感却消失了。他们毕竟是我的学生呀,吴教授在心里说,何况他们大了。这样,他便也很有兴趣地问,你们现在干什么?胖子指着瘦子说,他在一家公司里任经理。瘦子也指着胖子说,他在一家企业当老板。吴教授感慨地说,你们都干得不错。两人都有些谦虚地说,凑合着混吧。吴教授笑笑说,我还以为是哪个机构邀请我参加什么会议呢,没想到是你们……胖子说,是这样,我们现在都有了钱,不愁吃不愁喝,闲得没事,有时就想到了老师。瘦子接上说,想您教书育人一辈子,吃吃不好,喝喝不好,没过上几天开心日子,多不容易。吴教授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这个……胖子把戴着金戒指的手一挥说,所以我们就把您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