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天坎上的盖三起了个大早。
盖三已经多年没有这种起大早的习惯了。说真话起早贪黑又能怎么样?这年头起早贪黑的大都是脑子不管用、一穷二白的人。什么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根本就没有的事,多少人上当受骗了几千年了。这一天莫名其妙起大早的盖三有点儿看不起自己。起大早干什么,捡粪挣工分吗?挑担尿桶去地里浇菜吗?笑话,已经不是那种时代了。这一天莫名其妙起大早的盖三,又莫名其妙地逛遍了大半个村子,不知不觉的便在一个地方停下了脚步。其时整个坎上很静,天色朦朦胧胧的,还没有要亮的意思。这时候襄红月家的门突然打开了,襄红月的长发散乱,双手抓着裤头,跑着往前面的茅厕奔去。这个野蛮的女人把丈夫儿子都轰到外地打工去了,她则白天睡懒觉,晚上招来三两男女,用丈夫儿子寄回来的钱彻夜打她的麻将。盖三想道:这女人野蛮,不是个东西。
盖三就站在那儿魔怔着,糊里糊涂想道。其实刚才盖三和从他面前飞掠而过的襄红月距离不过几步地,大概襄红月给憋急了,旁顾不及才没有发现他吧。果然撒完屎尿的襄红月头脑灵醒了,回头时便看到了还傻站在那儿的盖三:盖三,打大早的你就在我家门口干什么,站岗放哨哇?盖三说:我不干什么。我咯噔醒了,睡不着了,就出来走个新鲜。襄红月头发散乱,裤腰也扎歪了,胸前的钮扣也没有扣上,两只乳房大大方方的把那件白背心顶出了几处空档。刮了一小阵风,襄红月赶紧拢了拢衣襟,说:门外的风好冷,盖三你进屋来好吗,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盖三跟襄红月进了屋,襄红月临要上梯时对他招手说:盖三你愣着干什么,难道还怕一个女人吃了你不成?襄红月的用意不言自明。要是放在平时,盖三对男女关系并没有多少扒了碗里想碗外的需求,可是这一天莫名其妙到来的浪漫情调,居然莫名其妙地惹动了盖三的占有欲。盖三以为襄红月是想男人熬红了眼了。岂料她一边放纵情怀一边对盖三说:妈的盖三你知道吗,昨晚我打了几十圈麻将,竟赢了两百多块钱,乐了我个屁颠,可这下好了,任凭我怎样在床上打滚也睡不着觉!——原来并非如此,盖三听了这话后便凶狠了,莫名其妙地变成一个强悍的男人,偏她襄红月越发显示出一种忘我的激荡。此刻的盖三感到自己对这个女人是无法可想的,心中却涌起从未有过的一阵欢畅。
天色放亮,村里响起了嘈杂人畜声。盖三翻身下床便要离开。襄红月说:盖三你慌什么,这时刻你当真走得了吗?我们两个还是放下心来躺一会儿吧。盖三一想也对,要是此刻离开襄红月的家,无异于把见不得天日的勾当抛在人家的目光底下。
反正敢当死猪便不怕开水烫,就是着急,一时半刻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一场战事刚过,两人都觉得疲乏,果然一躺倒就一个钟头睡过去了。醒后襄红月爬到盖三的身上,笑道:这几个钟头的情景说到底怪呀,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躺在我床上的、躺在我身边的怎么会是你盖三?实际上此刻的盖三更觉人生的可怕:自己怎么会上半夜身边躺一个女人,下半夜就躺另一个女人了?心念至此,同时也使得盖三悲壮起来:说到底我盖三凭什么会遇上这种事?襄红月说:盖三你说,我们刚才——从天上掉下来的几个钟头,算不算也是一种缘分?盖三说:这我说不好,可能是我吃错药了。
襄红月笑道:说起来你这个人该杀,吃错药还占人家的便宜。
然后两个人轻脚下楼,简略梳洗完毕,襄红月便让盖三在厅堂坐下,说:盖三你好好坐着别猴急,我给你泡杯热茶,等你该走的时候再走。说完,襄红月就把门打开了,只转个身便又大声问道:盖三哥你吃过早饭了吗?你打大早登门,我想你大概有什么事吧?一时间里,襄红月前后并不搭界的话让盖三听得一头雾水。襄红月压低声音说:傻瓜,我这样一招呼你,左邻右舍听到的人不就以为你是刚到我家来的吗?盖三恍然大悟。这样一来盖三怦怦乱跳的一颗心,被襄红月一个小伎俩便搞得平定差不多了。盖三从这个女人的手上接过一杯热茶,好歹也能挤出一句来:红月,你这茶叶的味道不错嘛!就在襄红月给盖三使了一个鼓励的目光时,他俩抬头看见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
襄红月说:贵叔,你也喝一杯热茶?盖三慌忙招呼说:贵叔你也喝一杯吧,这茶叶的味道不错。
贵叔说:原来是盖三登门,怪不得今天红月会起了个大早。
襄红月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盖三,对贵叔说:盖三想搞个项目,便到处筹借钱财,贵叔你说我一个妇道人家的有什么能耐,就借给一百表示个心意吧。
襄红月要给贵叔泡杯热茶,不过是停留在嘴巴上的一句客气话,并没有真的动手。盖三见状,只好朝贵叔递上一支香烟。
贵叔惊讶得很,眨巴着眼儿问道:盖三你要搞什么项目?盖三叹了一口气说:资金问题没有解决,还谈得上什么项目。
襄红月朝盖三使了个眼色,盖三会意站起身来,接着说:贵叔你坐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得先走一步。
说完盖三就迈着匆匆的步伐走了。贵叔望着他的背影赞许地点了点头。襄红月说:盖三也真是,我什么时候成了百万富翁了,开口就要借一千八百!要不借他一百八十,他还赖着不想走呢!贵叔说:这年头的人就是心大,你肯借给他一百块已经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