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停下
傍晚,自习室里熙熙攘攘,刚刚吃过晚饭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回到了教室,四周渐渐变得闹哄起来了。
我看了看表,距离晚自习大约还有十分钟,但班上的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
我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立起手中的一本书,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回到这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里面去,但依然很困难。我清晰地感觉到,在我阅读下一行文字时,前一行的内容就像沙粒一样一点一点的从我的脑子里漏出去了,我几乎无法完整地阅读完一整段课文。
然后,当我转头看向周围的同学时,我发现,如今就连离我最近的同学,他的嘴巴一合一合的我几乎都能读出他的唇语了,可却完全听不清他在讲些什么?
周围依然闹哄哄的,我却像是被关在透明的玻璃瓶里,与着这个世界,始终保持着距离。
这种现象,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而且,是在愈演愈烈地在持续发生着!
我是一名高三全日制寄读生,去年的高考一战失败后,立马投入了新一轮的奋斗。父母逼得很紧,让我的神经越发紧张起来。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简单的生理反应,慢慢地适应过来就可以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压根没有那么简单!
小插曲:
昏暗的宿舍里,当所有人已经熄灯休息的时候,有一个还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码字,电脑的荧光照在他的脸上,煞是惨白!
有一个睡在上铺的有些忍受不了地喊道,“喂,你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半夜三更的码什么字?”
他没有回答,码字声依然很有规律的响着,不受影响!
隔壁床的一个打着哈欠,应道:“睡吧,别管他了,那个家伙写恐怖小说写上瘾了,不码到天亮是不会罢休的!”
尽管这样,那个上铺男还是猛拍了一下床板,狠狠咒骂了几句,然后才安静下来。
我回到了宿舍,然后情不自禁地打开了电脑,昨天码到一半的doc.文件还打开着,原来是昨夜写到太晚忘了关机。
我推开椅子,坐在桌前,又开始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
写这篇恐怖小说,已经不是第一天了,准确地说,是第一百一十五天了。去年高考前一个月,我驻站的小说网突然要求我写一篇长篇的恐怖故事,由于稿酬丰富,我就接下了这个任务。
一开始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但后来高考结束后,我搬回了家中,才发现了这件奇怪的事。
那就是我只有在学校宿舍,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灵感,在家里或是其他地方,我都感觉灵感枯竭,或者说,连一个字都码不出来。
我以为是环境气氛的影响。
于是借着高考失利复读回校的机会,想要继续把稿子写完。
我的小说,是讲述了一个不要停下来的故事。在一所学校的宿舍,曾经有一个人因为感情问题而自杀。但因为事发前后,室友都对她冷嘲热讽,甚至有不安好心的人把她的故事编排成恶趣味的恐怖小说在学校甚至网站上流传,这些,是造成她自杀的间接原因。于是,在她自杀的那一刻,她诅咒宿舍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在这所学校的每一个写恐怖小说的人,都要玩一个不能停下来的游戏。
按照姓氏字母的排序,逐一开始,每个人都要把自己变成恐怖小说的主人公,不仅要没日没夜地写下去,还要在现实生活中去代入角色,一旦停下来,就被视为游戏失败,会接受惩罚。
传说,她的一个室友才断更了两天的小说,并停止去做文中愚蠢的事,第三天就离奇失踪。有人说,在她失踪的前一天晚上,一直在说看见那个自杀室友的灵魂在眼前飘荡。
白晃晃的身影,一副嘴脸,俨然是她跳楼时惨痛的那一幕,血肉模糊!
后来,有人选择离校。
可是,在离校的人里面,依然有人逃不开噩耗,直接从家中阳台跳了下去!
紧接着,大家又发现了,诅咒在无限扩大。那就是每一个阅读过这些恐怖小说的人,都会被迫成为下一个被诅咒的人。而解除诅咒的方法是,把小说继续写下去,把危机嫁祸给别人!不过,被嫁祸的人,如果是没有读过小说的,可能就连自己是如何被牵连进小说情节的都不清楚!
我努力地码字,因为我发现,今天的灵感特别强,许多情节不用编排,好像原本就是编排好的,就等我把它变成一排排的文字。
“纪小桐,快开门!”“纪小桐!”
门外有人敲门,很显然是我的室友上完晚自习回来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去开了门。
“怎么这么慢?”一个室友抱怨道,然后一下子扑到床上去。
另一个喃喃道:“你又在更小说了?谁又死了?”
说着还很好奇地凑到我的电脑桌前,“咦,你的鼠标怎么?”她指了指我的鼠标,可能是没放好的原因,鼠标被带到了桌子外,鼠标线拖着鼠标,一晃一晃得在桌子旁晃悠着,像把一个人吊在那里,尸体一晃一晃的。
我觉得不顺眼极了,走上前,迅速把鼠标往桌上丢!对于写恐怖小说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个好预兆!
续小插曲:
“不要停下来!不要停下来!”写恐怖小说的男生惊恐万分地吼道,双手胡乱抓着头发,一张脸,憔悴得不行。
由于连日来不停地写,他发现自己的灵感已经枯竭了。
“不行!一定要做些什么!”他怒喊一声,冲出了宿舍。
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像他小说里的主人公那样,拼命地往学校的小树林里跑。然后在找了一圈之后,在第十八棵白桦树前,“哗”地跪下,然后开始徒手刨开泥土。
刨着刨着,突然,一个女声蓦地在背后响起,“你在找什么?”
男生回头,大概是同年级另一个班的女生吧?
为了避免误会,男生只是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在这里埋了个东西,现在要把它找出来。”
可是女生一脸的不相信,“不!东西不是你埋的!”
“你,你怎么知道的?”男生吓了一跳。
“因为,那东西是我埋的!”女生说道。
男生从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戏谑的痕迹,心里,微微有些发凉,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你是不是看过那篇小说了?”女生问道。
“小说?什么小说?”男生突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搜索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或者说,你是怎么开始你手头这部恐怖小说的?”
女生又问道,眼里闪过一丝精明。
怎么开始的?对呀,我是怎么开始的?
男生着急了,他猛地拍了拍脑袋,但他发现那好像是个许多年前的已经十分古老的问题了,好像无论他如何拼命地回忆,都想不起来。
而且,越是回想,脑袋越是发疼,好像有把斧子把脑袋从中间劈开,撕裂般地生疼。
男生开始痛得满地打滚,并且不停地挠头,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泄下来,转眼,男生的头发湿透了,上衣也有大半被汗水湿透了。
甚至,男生已经开始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了。
女生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了句:“让我来告诉你吧!你是这部恐怖小说的第十八位被嫁祸者!怪你自己咯,谁让你的名字那么普通,一下子就被选中了。何小东。”
再次醒来时,男生发现自己正在医务室里,“你没事吧,小东。”一个同学关心道,“有人发现你昏迷在白桦林,这才把你送到医务室来的。”
男生按了按还有些发疼的头部,问道:“是个女生吧?”
“什么女生,你做梦了吧?自从学校严令禁止说:男女生宿舍不得互串之后,咱们西区这边,就只剩下宿管阿姨是女的了,怎么会有女生呢?”同学应道。
另一个刚走进来的同学插了一句,“对呀,何况白桦林是西区最偏僻的角落,就连住在边上的男生,也没几个进去过呢!”
是呀,确实如此,那么那个女生是怎么回事呢?
傍晚,我又在码字了。
正准备去上晚自习的室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叽叽喳喳地在讨论些什么。
我有意无意地听到,好像是西区一个姓何的男生辍学了,辍学原因不明。
我并不多加理会,就只顾自己埋头打字。
“最好的恐怖小说,应该是立体的。它就像是有触角的,可以无限延伸到每一个角落里,造成一定的伤害和恐慌。甚至,有时候不仅主人公参与进去了,连读者也分分钟会被牵连进去。有时候,你不知不觉的,就会发现,那根触角,就在你的身后。千万,不要回头!”
说实话,在我码这段字的时候,我也是不敢回头的。
有人说,其实胆小鬼是最适合写恐怖小说的,因为他们了解,什么样的情节最吓人。能吓到自己的,势必也能吓到同一等级的同道中人。
尤其此时,大家都不在宿舍,我一个人隐在阴暗的角落里,背上更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好像有某个东西盯上了我。
“鬼不是具象的,不是像人一样,有个形象的具体化。鬼就像是一股戾气,有时会积聚成一个形态,比如,一个人,一条狗的形象。有时,只是无边的磁场,影响着你的每一根神经,让你不能思考,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不能动。所有周围的动静,好像离你很近,可是,你和他们之间,永远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结界!”
写着写着,我好像真的被装进了一个真空瓶子里,我开始意识模糊,只有手上码字的动作没有停下。
当我码到“第十九”这个词时,心里居然“咯噔”地漏了一拍,我惊奇地发现这个数字和我的上一个章节里,某个不起眼的情节契合上了!
真的很奇怪,这个数字,我在打上去的时候,几乎是毫无意识的,可是一旦和前面的内容联系起来,逻辑上,天衣无缝!
我楞在当场,惊吓使我的理智恢复了些许,可是,背上的凉意越发明显,好像刚刚大汗淋漓然后一阵猛风吹来的感觉。
“你,姓纪吗?”有一个微有些沙哑的女声蓦地在背后响起!
我不假思索地想要回头看,但还没来得及,那个声音又说道:“不要回头。”
然后,沉寂了。
我开始心跳加速,双手也不可控制地颤抖。我就像小说里的某个人物一样,游戏,要开始了吗?
还是,早就开始了?
“不要停下!继续写!”又是一个女声,不过,好像换了个人。
我颤颤巍巍地开始继续码字,像是刚刚上了发条的玩具狗,开始无规则地晃动。
我感觉,那个命令的声音,像是来自无边的地狱,阴冷,悠远。我甚至在祈祷,这只是一个梦境,然而当我用力咬向舌头时,居然是彻骨的疼痛。而且,还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难道是用力过猛,把舌头咬破了?
我还在码字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感觉四周风声鹤唳的,阳台上室友亮着的白衬衫,在我的余光里,化成了一个凄厉的女鬼,披散着头发,拼命地往地上滴着粘稠的血液,“啪嗒,啪嗒,啪嗒!”
“小桐,小桐……”我的耳边,似乎有人一声比一声急地在呼唤着我,遥远得,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猛地一回神,眼前,清晰地出现了室友的模样,阳台外刺眼的阳光流水般淌在宿舍里。
我坐起身,抬手挡了挡阳光,回过头看见,电脑由于没有关机,又进入了休眠状态。我难道,是睡着了?
心里刚一庆幸,嘴巴一动,舌头上清晰的痛楚传来,我的世界,瞬间崩塌!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睡着的?”我心急地问道,“为什么不叫醒我?”
“叫醒你?我们昨晚熄灯的时候,你还在码字呢!”一个室友带着奇怪的语气应道。
另一个室友踌躇着,好像想要说点什么?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说道,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昨天晚上,你码字的样子,十分吓人。我们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们!看上去,有些像……”
她还没说完,另一个室友立刻阻拦,“别说了!”
我却立刻追问,“快说!”可能我的语气有些凶狠,她好像有点被我吓到了,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阻止她的那个室友,此时已经摇摇头好像不打算干预了的样子。
于是,终于说出口了,“有些像西区那个写恐怖小说写得快要发疯的家伙!”
我立刻全身打了个激灵,这情节,太熟悉了!熟悉得有些可怕!
我在慌乱之余,看了看四周,阳台上的那件白衬衫呢?怎么不见了?
“小凡,你昨天晾在阳台的白衬衫呢?”我问道。
小凡一脸疑惑,“我昨天没有晾过什么白衬衫呀!”
这下,我真的害怕了。没有白衬衫,那么,我昨晚看到的是什么?
“算了,别写了,我看,你这阵子为了赶稿,整个人都憔悴多了!”
“是呀,别写了,身体要紧!”
是的,我必须结束了!至少得尽快让这些邪门的事情,离我远一点。
于是,在小说还远远不能结束的情况下,我把接下来本该有的各种情节强行缩成了一个章节,然后完结掉。
“恐怖小说的恐怖,不在于你目睹了某个血腥的场面,而是故事的循环一直在持续着,就像盗梦空间里的那颗陀螺,从来就没有停下!”
我码完最后一个字,然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解放了!
我认定事情就此结束,也认定先前的一切幻想,都是由于神经过于紧张了。
我故作轻松地浏览了一下小说网,我发现自己的小说点击率正在频频上升。惊喜之余,我发现角落里有另一篇和我的相类似的恐怖小说。不过,我没有点开。
于是,我错过了知道那篇文章最终的被嫁祸者,是一个姓氏字母为J的人。
我开始收拾课本,准备去上课。
当我走出宿舍时,原本在桌上待得好好的鼠标,“啪嗒”一声,掉了下来,鼠标线拖着鼠标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好像上吊的尸体在晃悠着!
不要停下!不要停下!
可是,在恐怖小说里,没有人知道,强行停止小说是什么下场?也许,要有人身体力行,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