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井

　　那年，我下井当上了一个矿工，我干的工种是背炸药。矿山为了井下绝对安全，存放炸药的炸药库，一般要设在离掌子面很远废弃的巷道里。那天，是我第一天下井上班，我去火药库背好炸药住掌子面走时，一路上总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我用矿灯照去，前方是弯曲不知通向何方的巷道，巷道两边是狼牙交错的巨石，巨石荡满了黑煤尘，在木头枝架上，爬满了木棉花，雪白的木棉花一朵一朵，不由让人连想到墓地的白色花环。巷道的深处不时传来几声凄惨的崩裂声，而后有由远到近的说话声音，但始终却没有人走过来……我忽然感到很紧张，头皮好像被千针万针猛然扎进，一阵麻木过后，脑袋里好像又被灌入了冰冷的冰水，随后一股寒气浸入了我的全身，我快要冻爆了，此时，我多么渴望有一个工友走过来，陪我一路上走。我恐慌的想着时，果然来了一个工友，我纳闷他是打哪冒出来的时，他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抬头看去，在巷道顶上灰暗的灯光照射下，我看到一个很瘦很高个子，脸色雪白脸颊倾长的工友，他头上戴着一顶破烂不堪的竹编安全帽，帽子上写的一行字因失去颜色而辩不清什么字……这种安全帽是矿山六十年代经常使用的，现在过去二十多年，早已经换成了更加结实安全的橡胶安全帽了……我不知这个工怎么还在使用，更让我不解的是，他安全帽上的矿灯，电线和蓄电池已经全部腐烂，白色的电解液流满他齐腰下半身的工作服……看这个工友有四十多岁，他好像刚从地面下到矿井里，因为他那张长脸，还没有荡上煤粉。有了伴儿，我胆子大了，一路上就没话找话和这个工友闲聊，可这个工友始终不说一个字。快要走到我们工作面时，这个工友突然冲我大喊，让我赶快蹲下身体，他的双手突然举起头顶上一段电机车专用的裸露高压电线，裸露的高压电线在他的双手中，“哧哧”的冒着雪白的电狐花，一股蓝烟在他手中升腾……看到眼前的场面我吓坏了，我吓的浑身发抖，我知道人被吸附在高压电线上的严重后果……如果刚才是我的身体接触到这段祼露的电线，我不但会中电而亡，背的炸药还会因为遇到电火，发生可怕的爆炸！这个工友见我躲开了危险，双手松开了高压电线，电孤花消失，他竟然安安全全没有一点事儿……我问他怎么没中电？他没有回答我。我惊讶的摸着他的手，那是一双干枯的碳化了的一双手，手上有木碳的光滑，电火华烧过的余温传导在我的手上时，有一点轻轻的麻木……我不禁一阵后怕，如果今天没有他，恐怕我早以魂飞魄散，命赴黄泉了……“你每天走这段路，一定要注意裸露的高压电线，想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触电，而后被炸上了天的啊……”他突然开口说话，话音未落，就不见了他的踪影……我慌不择路逃回掌子面，气喘喘嘘嘘定下心来后，我把我刚才的遭遇向班长做了汇报……班长竟然惭愧的向我道歉，说他忘记叮嘱我那个危险之路，并痛斥矿山管理部门，多年来一直推拖不整改那段安全隐患……而后他说：就是那段路，让我们班的前任老“背药工”老李丧了性命……老李是个瘦高个子，雪白长脸……

　　又一天，我去火药库背火药，刚走到那个狼牙交错的巷道转弯处，突然，斜剌里站出来一个工友，他头上的矿灯闪着微弱的红光，看样子他蓄电池里的电熔快要消耗怠尽。他满脸黑煤，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他的脸抽动着象一块黑色橡胶皮子，他伸手一把抓住我肩上的火药箱：“只有你们小年轻身上才备着饮料，给我喝一口，快渴死我了……”他怎么知道我带着饮料！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几乎是从我衣兜里，把一瓶饮料抢到了他的手上，他迫不及待打开盖子，把瓶口对在他那因干渴而龟裂的嘴唇上，贪婪的喝了起来：“真甜，真好喝……”突然他住嘴不在喝，把饮料瓶抱在怀中：“给我老婆留一口喝吧……"我劝他说就半瓶了，喝完井上矿区超市里多了去，又不贵，再买几瓶拿家给老婆渴呀……他说他不能出矿井，他老婆也不能矿出井，因为他老婆的爸爸在追杀他们俩……我就奇怪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唉声叹气说了他和他老婆的故事……他叫张学，是一采区的釆煤工，他和他高中的女同学小霞搞上了对像。小霞爸爸是矿长，矿山上最大的官，怎能允许女儿嫁一个井下挖煤工人……小霞铁了心要跟张学一条道走到黑，在一个雨夜，他们有了最炽烈热烈的爱……不久，小霞怀孕了！这下闯下了大祸，她的矿长爸爸发誓，要整死张学……小霞父亲，先将小霞吊在凉房的木梁上，脱去小霞衣服，皮带抽打了小霞一整天，一直将小霞打的流了产。而后，小霞父亲找到张学，问张学想在矿山混不了？逼张学赶紧和小霞彻底了断，以前的过错即往不究。迫于压力，张学找到小霞，可小霞意志坚定，死也要和张学死在一块儿……“不说了，小霞还在那个塌陷的掌子面里等我的水解渴呢……”张学突然住嘴，不再往下说，他人一下消失在了那条幽黑的巷道里……老班长唉声叹气告诉我：这是一个悲惨的爱情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前，张学和小霞为了躲避矿长的追杀，逃到井下，结果双双被大冒顶砸死了……

　　那天放完炮休息的空当，我突然听到一阵歌声飘来，工友们都说没听见，但我确实听到了，那歌声很微弱，但很激昂……“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嘿，工作忙，盖成了高楼大厦，俢起了铁路煤矿……”伴着歌声，一阵由弱渐强的敲鼓声响起……我不禁啧啧赞叹：二十一世纪了，这首老歌还在鼓舞着我们煤矿工人的精神！我好奇心起，就想找到他们，身临其境，好好感受一番那火热劳动场面，工友们劝我不要发神精，但我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推动我的双腿，向那歌声飘来的地方走去……一路上，我耳辩着歌声的方向，矿灯照射着头顶上摇摇欲坠的大石头，伴着恐惧走进一处采空区……采空区走出来几个有说有笑的工友……这几位工友走到我的身边，我看清是几位女工友。我挺纳闷，现在井下女工可没有了，不用猜，她们是下井演唱慰问一线采煤工人来了。我定睛看她们，她们头上戴着用柳条编织的安全帽，安全帽盖不住她们满头的乌发，她们扎着几十年前才有的那种大粗辫子，辫子上系着一条大红绸缎布条，她们身上穿着那种大红，大粉，大朵花开透着古扑的棉袄。我向她们打招呼，可她们好像根本没看见我，嘴里哼着小曲，径直走过去……我想她们是不认识我，当然不搭理我了，我就跟在了她们的身后和她们一块走……果不其然，我跟她们来到一个掌子面，她们进去后，这个掌子面里传来了瞭亮的歌声……我也要进掌子面，突然发现这个掌子面的入口处，立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危险！

　　5号废弃坑口，请不要靠近……我发现刚才还有入口的掌子面，竟然被一堵墙封闭着……我准备走人时，封闭入口的墙壁突然打开了，一股潮湿和腐烂汽味浸入我的鼻腔里，出于好奇，我进入了5号废弃坑口……这个掌子面上用的支架全部是红松圆木，被压开花的支柱，顽强支撑着快要落下来的巨石……此时，掌子面里灯火辉煌，人声顶沸，正在干活的工友，有男有女，他们高声唱着歌，歇下来的工友，手中提一块废铁皮，用铁锹把子敲打着当鼓用……我想离他们更近一些，突然有人大喊：“要冒顶了，大家赶快撤……”这时，一个穿一身草绿色衣服的工友挡在出口：“大家谁也不许怕，不能当逃兵，为了国家多出煤，出好煤，我们甘愿奉献生命……”这个工友话未说完，像排炮似的大冒顶，将他们全部压在了巨石下……看到眼前悲壮的一幕，我嗓子眼里有一股热流要喷发……眼看着活生生的几十条生命，瞬时消失在滚滚尘埃中，我吓的吐血了……冒顶掀起的那股骤风，把我推出了5号废弃坑口……我拼命地逃回我们的工作面，向班长汇报了情况，班长当即带人来到5号废弃坑口……

　　5号废弃坑口处风平浪尽，一堵墙壁挡住入口……班长说我肯定中邪了，出了井，一定带我去医院，让大夫给我诊诊病……班长说:5号废弃坑口，确实发生过大冒顶，砸死过二十五位男女工友……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矿山搞大干快上，不尊守操作规程，胡干，蛮干，为了多出煤，将几夜没有升过井的工友砸全部砸死在了5号坑口……放炮班里，我和小宋最年轻，也最好动，对井下的千奇百怪，一直想去弄个所以然。空闲时间，我俩就在各个掌子面里乱窜，渴望能发现宝物，尤其是班里张师傅从煤堆里挖出一块石头，专家研究后，确认石头是五亿年前地球发生翻天覆地大变化时，瞬时间凝聚成的一块宇宙精华石，这块石头上藏着宇宙密码……张师傅得到了一万块钱奖金，一下轰动了矿山……我和小宋有了寻宝的激情，老师傅劝我和小宋，不要在井下乱跑，井下虽然宝贝无数，可到处充满危险，像毒死人的沼气，淹死人的地下喑河……老师傅们说，井下还暗藏着一个神密地带，那个地方有可怕的不明生物，因为有二十名矿工，消走在井下，至今生死不明……我和小宋血气方刚，出生牛犊不怕虎，根本不听劝，偷偷踏上探宝之路……

　　这天走着走着，我和小宋就迷失了道路，我俩像无头的苍蝇来到一处悬崖断壁……我们仰头住上看，半空中是张牙舞爪悬空的巨石，它们的下面，支撑着又粗又壮，被压开花的，高大的圆形红松木柱……我俩后悔不听劝告，走到绝路上……我们俩一阵大喊救命后，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通向悬崖下面的小路……这条通向悬崖下的小路，纯粹就是一条绝崖石缝，石缝好像被人为磨的光滑闪亮……看样子，这里曾经有过很多人下去过……不管那么多了，抓紧找着出去的路保命要紧。我和小宋紧紧贴住光滑的石壁往悬崖下溜……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汗水流干了我们的身体，我们感到我们的灵魂出窍了，生命的意念融入了天际，我们的身体，飞速滑向一个未知世界……在我们有气无力的叫声中，落在一块平坦而又柔软的蓝白色地面上……我们惊恐的向四周观望：这是一个四壁圆滑，壁上放着蓝白色光，宽广深邃不见尽头的遂洞……我和小宋胆战心惊，走在这诡谲的遂洞里，眼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黑森林……黑森林树木高度足有一百米高，树叶宽大，每片叶子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粗壮的树杆，好像一根黑漆漆的巨型铁棍…我和小宋看傻了，然后就感到累，需要坐下休息一会儿，再寻出路。我脱下水靴，想要倒一下靴子里的积水气和杂物时，就感觉肩上爬上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来……妈呀，吓死人了……一只头上长着硬角，脸像一只山羊，一双大而黑的眼睛，浑身闪着蓝白肤色的生物，死死盯着我和小宋……

　　我和小宋尖叫着逃跑，这生物一杨手，我俩浑身酥麻，爬在地上不能动弹……我和小宋在垂死挣扎中，被这蓝白色生物，用一种看不见的东西给绑了个结实，然后它伸出它长长的手掌，轻而易举将我俩拎起来，向森林深处走去……被吓昏死过去的我俩醒来时，面前出现一片无冰雪覆盖，但却有山脉的诡异区域。经过这些山脉后，竟看见生机勃勃的山谷、小溪、茂秘森林，甚至地球上已经绝种的野兽。蓝白色生物将我俩带到一座放射着蓝白色光环的城市……蓝白色生物把我和小宋扔进一个光条闪闪的笼子里，它手一指，笼门关闭了……连累带吓，我和小宋又昏死过去。我和小宋再次苏醒时，分别躺在了两张放着绿光的床上，这种床没有有床腿，悬浮在半空，放射着麻麻的波流，我们昏昏的似睡非睡，衣服被扒光，手脚看不见固定物，但却被固定住不能动弹。床前站着几个蓝白色生物，它们围在床边，手中举着一支绿光闪闪透明的物体，在我们身体上比划……我们知道今天性命休已……蓝白色生物把绿光透明物体划向我们的肚子……突然，一声巨响，一颗超大火球放出一种可怕的光芒，这光芒照进蓝白色的城市，随后就是坍塌，无数的蓝白色生物从各处冲出来，拼命奔逃……紧接着发生了可怕的塌陷，四周的物体如黑洞吞噬星体，翻腾着向一个凹陷中心涌去，装我们的笼子也疾速向中心滚落而去…我们的笼子在巨浪中翻滚着，颤抖着……一个有风，有云，有蓝天，不远处有机器轰鸣的矿山，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