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每次读曹操的《短歌行》,内心就会有一种孔子站在泗水河边的空虚感,陈子昂登上幽洲台时的苍凉感,也有苏轼泛舟赤壁后的旷达感。
人类的渺小,生命的卑微;岁月的无情,时光的短暂,总会激起人们无边的惆怅,弹动人们脆弱的心弦。这就引出了今天的话题,如何看待人生的长短。
过去有户大富人家,晚年得子,贺客盈门,向老员外祝贺弄璋之喜,有一位禅师也接受了礼请,不但没有庆生的喜悦之色,反而号啕大哭。员外问他何事如此哀恸,禅师忧戚满面地回答说:“我是悲伤你家多了一个死人!”
鲁迅把这个故事用到他的《立论》里面:一户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他于是收回几句恭维。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
鲁迅讽刺的是那些明哲保身的“打哈哈主义”,而我则借以说明国人对死亡的认知程度。在觉悟者眼中看来,生,是死的延续;死,是生的转换。生也未曾生,死也未曾死,生死一如,何足忧喜?
法国哲学家萨特的情妇波伏娃曾经出版过一部小说《人都是要死的》,小说的主角雷蒙?福斯卡感到人生短促,无法在短暂的有生之年中治理好自己的国家,因而渴望自己能长生不老。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从一个老乞丐手里获得了来自埃及的不死之药,服用后打算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后来却因自己最爱的女人变老和死去而陷入绝望之中。他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取消自己的生命。然而,无论
是他迎着子弹狂奔,还是从高高的城墙跳下,都无法舍弃自己的生命。由此,福斯卡意识到,生命的价值就在于它是短暂的,永生非但不是对生命的奖励,反而是对生命的惩罚。
无独有偶,中国也有《嫦娥奔月》的神话传说。相传,远古时候,有一年,天上出现十个太阳,直烤得大地冒烟。此事惊动了一个名叫后羿的英雄,他登上昆仑山巅,一气射下九个太阳,从此赢得了百姓的爱戴,不少志士前来投师学艺,奸诈刁钻、心术不正的蓬蒙也混迹其间。一天,后羿在昆仑山上巧遇王母,向其求得一包不死之药,回来后交给妻子嫦娥珍藏。三天后,后羿率众徒外出狩猎,蓬蒙假装生病留了下来。待后羿率众人走后不久,蓬蒙手持宝剑闯入内宅后院,威逼嫦娥交出不死药。嫦娥情急之下,将不死药一口吞入腹中,身子立刻飘离地面,并冲出窗口,飞向蓝天,落脚在离人间最近的月亮上面。传说虽然是美好的,但也是残酷的,因为伴着嫦娥起舞的只有身上的两片广袖,相陪左右的仅仅是身边的金蟾玉兔。李商隐为此写下《嫦娥》一诗:“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因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诗中说其“偷灵药”,显然是李商隐听了另一个版本。
其实,生何足喜,死何足惧,我们应该辩证看待生死这个问题。何况给你寿长也不会恒久,无非多借你一些时日而已。如果放在历史长河中一比,只是浩浩烟波中的一瞬,滚滚逝水中的一朵。正因人生的短暂,才尤觉珍贵;正因时光的易逝,才更加珍惜。如何让短促的人生绽放璀璨的火花,如何在人生的征途留下自己的足迹,这才是每个人应该思考的问题。
马克思从小就开始探索人生的真谛,17岁时《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一文中写道:“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雷锋也说过:“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
有人说,人是能思想的苇草。人的生命是脆弱的,但由于思想的存在,使人类生命有了一种超乎物质而永存的意义。因此人类有两个世界,一个是物质的,一个是精神的。如果把前一个世界比喻成一条黑暗的、没有尽头的隧道,人们只能在里面摸索前行。而后一个世界就像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照亮了那些在黑暗中趑趄前行的人们。一般而言,人们总是把后一世界理解为前一世界的延伸,即使拜佛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始终停留在佛教所谓的“无明”状态。其实,只有在后一个世界中进行超越功利的反思,领悟人生的真谛,点亮真理的火炬,才能照亮前一个世界,达到生命的高度,活出人生的境界。
诺贝尔说过,生命,那是自然付给人类去雕琢的宝石。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盛赞:“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鲁迅也曾深情地赞叹:“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为民请命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是中国的脊梁。”
屈原怀抱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的无奈,纵身跃入汨罗江中,那纵身一跃的身影瞬间定格在世人的心中,并永久地存进历史的相册;文天祥共有二子六女,当时在世的只剩二女,年龄都是十四岁。文天祥临刑前接到她们的来信,虽然痛断肝肠,但仍然坚定地说:“痴儿莫问今生计,还种来生未了因。”《五人墓碑记》中的“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做出了令诸绅汗颜的义举,短暂的生命因灵魂的升华而永恒。谭嗣同写在狱中壁上“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诗句,不知惊醒了多少沉睡的国人;为中国革命第一个捐躯的他,在鲜血迸溅的一瞬间,世人惊见到他安详的笑容。
库尔茨认为,谁能以深刻的内容充实每个瞬间,谁就是在无限地延长自己的生命。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生命虽然短暂,但他们的精神被镌刻进历史的画卷,永久地散发着品德的芬芳。(梁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