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我在医院里拿下了自己的氧气罩。感受到心跳停止的那一刻,我在想,这便是我最后一次感到疼痛了,那些不知名的病毒折磨了我近一个星期。就那么七天,发烧,住院,转院,呼吸困难,我完整的演绎了生病的过程,只是这中间没有让我有休息的空隙。我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在我尚能说话的时候我问医生,他只是微笑着告诉我:别担心,你很快就能出院了。果然,我离开了这家医院的普通病房,转到了另一家医院的重症病房。昏迷中我听到了我丈夫的声音,可我记得他是死了的。他抚着我额头轻笑:“你好好的,别担心。”还有死去的母亲轻握着我的手,满脸慈爱:“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之后又有好多人来看我,去世了的三姨,四叔……他们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慈爱,可我无力睁眼,终于,我听到死去的奶奶哭着说,他们要划开我的大脑,我竟是如此严重了。他们都离开后,我忍着每个毛孔的疼每个细胞的痛移动了自己的手……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站在了病房外,穿着我最爱的衣服,这是我丈夫活着时送给生前的我的生日礼物-一套鲜红色的洋装。空气中还是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我不再感觉疲倦,也不用承担手术后瘫痪的风险,想起可能会失去自由,顿觉后怕。死后的世界没什么特别,我可以看见所有人,所有东西,也可以轻易触碰他们,可以感受炽烈的光,但并不能穿过人的身体,穿过隔壁,而且,我有影子-但似乎没有人看得见我。
我看见了一个医生,他穿着白色长褂从我身旁走过。之前也见过他,是我病重时他告诉我我快出院了,于是我放心午睡,s之后似乎再也没办法醒过来。他依旧含笑示人。他右口袋有一枝玫瑰,像个的小姑娘,脖颈细长,美丽娇艳,骄傲地站在口袋里,衬得褂子略显苍白。那花初看倾心,再见刺眼,眼见花腰一闪,从口袋沿断了身,落了,寂静无声。他定没发现,只是直走,然后转弯不见。我捡起地上的花,细细看来,它确实红得真实,我叹气,是该还给他吗?如果是送女友的,倒算是意义非凡,保不齐女孩还因此责怪他不懂浪漫。我本不爱多管闲事,可这个医生一脸正义,却又哄骗过我——一个无知的病人。处于看热闹的心态我跟了上去,玫瑰的事自然不想帮他。
转角他正走进电梯,我快步跟上,还好里面人少,没人发现空白却又存在的我。我自嘲,我已是个死人了,现在作为一缕孤魂存在,只知来自人间,不知去向何方。我注意到,此刻孤留的还有他口袋里绿秃秃的花枝,看他唇角含笑,眼眸含情,想想又觉他单纯,我倒是个看热闹的无良人了。
他径直走向天台,站在空旷的中间,艳阳天,风柔柔地拂起他的发,他双眸微闭,让我想起我的丈夫,那个男人素来爱干净,头发一直是蓬松整洁的,大概有风吹过也是这般好看的吧。天台无人,和我丈夫一样,从不迟到。他静静地站着,但从背影(Meiwen.com.cn)也可见他耐心的笑,我丈夫也是这样,平素耐心,不曾生气。我生命里那些太完美的人,最后都离我而去,但我唯独忘了我丈夫。我还记得,我丈夫的确是去世了,很早就离去了,似乎很久了,不然我也不会连他为什么离开也忘了。甚至我连他的脸也记不清了,所来可笑,作为妻子,丈夫的脸却只剩模糊。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把全世界都死死的盯着,照亮。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医生站在了天台边缘,我反而有些担心,那齐膝的栏杆太危险,如果他一个不小心……我又如何救得了他?
他站着,我看着,快两个小时,我实在没了耐心,准备离开,这热闹看的累,灵魂也不是闲的慌而存在的吧!他却在我之前转过身,目光像是锁定了我,我吓了一跳,随即想起这边是过道,他在等人而已,不觉松了口气,出于礼貌,又对他报以微笑-即使他看不见。
他说:“你来了”,我又是一惊,身后没人,“等会儿再走吧!我就看看你。”他果真实在对我讲,他竟然看得见我。
他的脸越发逼近了,愈见清晰,细细想,他的声音也那么熟悉,他……是我丈夫!泪珠没了线,落了满地,水洗了脸颊,于是他的脸又有些模糊了。他只是皱着眉远远看着,随后苦涩一笑,“我去你梦里找你,说你会很快出院,你却一睡不醒,好几次美了气息,若是爱的人就这样离开,我多无助!”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张嘴即是剧痛,双腿无力,看他那么痛心的样子,我多想告诉他:我没事儿。这一切如何解释呢?我似乎是死了,而他又没有,他作为医生,看惯生死,也可以轻易看到灵魂,于是来告诉我别执恋红尘,顾留俗世,特意与我作别。后来他说了好多,我一句也听不清,记不得,我的身体开始漂浮,大脑思绪越发轻飘,接下来应该是小说电视里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吧!他身影模糊快不见了,我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呼喊,我的名字,是什么呢,我也忘了。最终一片痛苦声,临别无言,这是我们相伴多年的默契……
那玫瑰最终还是会回到他手中,化成热烈的血,一切结束,故事似乎该收尾了,我与丈夫的离别全剧终……
活着时,我在想:我死后会去哪儿?死了后我想:我又会去哪儿?
作为活人,死了后变成灵,有生人送行,最后魂飞魄散,灵散后呢?答案是,在原来的地方。
我在原来的地方睁开眼,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好多,没有粘在脸上的呼吸机,也没有深入骨的乏力与疼痛。一个医生推门进来,不是我丈夫,我可能看见了死神……等他的脸近了些,我认出来他是前年去世的老教授,门口站着一堆我死去的亲人朋友,无论他们多面目狰狞,我也无法改变我已加入他们的事实。我顿觉心累,索性闭眼,又睡了过去。
一切就在我母亲来后清楚了,我病了-很严重,这场臆想的死亡让我看到了我丈夫,我确定的是,他的确已经去世-在我病时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像一场梦,我更相信他从未离开,他的笑一日比一日深刻。在对他的思念中,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睡得也越来越平稳,这一次,相信很快,我便能出院了。
出院前一天,不知为何我忽的睁开了眼,床头的花瓶插上了一枝玫瑰,灯光似乎有些暗,看的不真切,不过还好,玫瑰在原来的地方了,我微笑,抬头看看小钟,现在是凌晨一点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