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距直贯东西的城市繁华主干道仅百把米的一条支路,路旁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常年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身旁放着二、三个彩条布之类的袋子,身边堆着一些捡来的饮料瓶、快餐盒和纸板什么。老人看上去应该有八十好几了,长年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旧风衣,老人的身体看来还可以,腰板笔直的,写满沧桑脸上,一双深遂的眼睛透出一种平人不常见的坚毅,那可不是一般的流浪汉所能有的。 肖桐每天上下班常从这里经过,看见老人也有些日子了,冬去春来,只是偶尔会没看到,有人说起码有大半年了。见他晴天不下雨几乎就待在树下,小雨也就这么待着。老人的背后有一家什么行的自助银行,门口有四、五平方的一块地方,可以挡挡日晒雨淋,雨实在下得大了,才见老人挪到的那里。 肖桐有点纳闷,他是怎么生活的?肖桐发现,老人面前堆的那些可以回收的废品,有时是收废品的有时是清洁工给收走了,他们会扔下一二块钱,附近的商铺会把没吃完的盒饭拿给老人,也瞧见过个别路人走过去将刚买的饭盒或手里的矿泉水放下一个给老人。肖桐有些感慨,这老人就这么风餐露宿的竟也不会病倒? 一个周末,肖桐应当志愿者的朋友之邀,到山区寻访抗战老兵,他们从早至晚的奔波见到了两位已是耄耋之年的老兵,一个孤单地住在一间屋瓦漏光的残破小屋,惟一的电器就是一把不会摇头的风扇,另一个虽有儿孙,可还自己种菜养家禽做饭洗衣服。肖桐有些惊诧,为他们那曾经血雨横飞的战火青春,更为他们如今的贫困得让人落泪的境况。他掏出了身上带着的近千元钱。 再在路上看到老人,肖桐不由想道:这个老人会不会也有什么故事?他的家又在那里?又有一天,肖桐回家的路上专门去便利店买了一盒蛋糕、一组牛奶和几瓶矿泉水,然后送到了老人跟前。老人看看他,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拱了拱手,又没了表情。肖桐用本地话和普通话反复问:“老伯,你整天在这里做什么?家住在那里啊?怎不回家呢?”“老伯,你家电话号码是多少?”老人只是“嗯、唔、啊”地应着,间或也浑浊地嗫嚅几句,肖桐没听出意思,可从语音上感到老人说的是混有本地音的普通话。 一天早晨上班,肖桐感觉道路似乎比平日顺畅多了,听见路人议论,哦,又要创评什么检查,这三天不能摆摆摊了。上午,肖桐有事提前回家经过老人那时却见围了一堆人,还停了警车、城管车,又有一辆救助站的车,两个年青人正搀扶着老人提了两个包往救助车上走,老人挥着手在嚷着什么。肖桐不由停了下来,他见老人的神态很着急地,顺着老人的视线,肖桐看见那里还搁着一个已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挎包,便几个急步走去拾了起来,又趋前到车旁递给了老人。两个后生都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不解。老人接过包向他拱了下手,嘟嚷着“谢谢”,让他们推扶进了车,随即车开动了。肖桐也正要离开,眼角扫见地上有块写着字的小布片,定睛一看,竟立住了,那如普通手机大小,四缘已不规整,斑迹累累的,竟是方军人胸标。稍一辩识,已模糊的字体还能读出:中国远征军第50师150团3营少尉赵茂生。 肖桐惊诧莫名,摸出手机先将标识拍了照,就拨通了志愿者朋友,朋友听了让肖桐尽快找老人核实一下,标识是老人本人吗?那里人?现在的身份信息等等,并说他们也会在老兵资料库搜索有关信息。午饭过后朋友的电话来了:“在干啥呢?我们查了,标识是真的,但资料库中没有这个名字。我们会检索看有没有当时同一单位的健在的老兵?看有谁能记得这名字或认识他?你能不能先帮我们看看老人有没有身份证?” 下午,肖桐带着奶粉麦片和水果来到了救助站,在登记本上看到了老人的名字赵茂生,不由一喜,真的就是他。可看到身份证一栏空白时,心里却悬了起来,一问,老人没有身份证,只是好歹还登记了故乡的地址。肖桐见到了老人,问好后即把擦试干净过塑了的胸标递了过去,老人瞪大了眼睛,一把接过,欣喜地说:“啊,还在呀,我都找了多久了,以为再也没有了啊。”肖桐指着胸标问:“大爷,这是你自己?”老人看看他,重重地点点头。“你是老兵,打过仗?”肖桐竖起了大拇指,老人又点了点头,他瞇起了眼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大爷,你真了不起。”肖桐扶老人坐下慢慢聊,老人的口齿不太清晰,又混杂着口音,肖桐细心倾听还是能明白七、八成。 老人1943年在省立商业专科学校读书时加入远征军,他说:“当时我们也就是十六、七岁,国家号召‘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同学很多相约去报名,我们有十几个人选上了。”和其它新兵一起接受了几个月的军事训练,因为他们商业专科的学生有学英语课,又强化培训了二个月的英语翻译,分派到师团一级当翻译参谋。民国32年深秋反攻开始,老人随部先后参加了攻占于邦、孟拱、密支那战役、八莫反攻等,民国34年1月在南坎作战中负伤回国,伤好出院遇上抗战胜利了,一心想着重回学校读书不想再上战场,老人便解甲归田了。末了,老人有些激动地说:“我没有打过内战。” 怀着深深的敬意,肖桐告别了老人。遗憾的是未能完全核实老人的身份,只是知道老人一生未婚,故乡在粤东的一个县。肖桐和朋友联络,朋友告诉他,在总资料库中找到了当年150团的两个老兵,分别在不同的省份,已让当地志愿者尽快查询一下是不是记得有这个名字?过一二天我们志愿团体要上门看望老人。 朋友和他的三个同行来了,朋友说,那两位老兵中恰有一个是同一营的,十分幸运是他竟还记起了这个姓名,说在一起打过仗。可是老人家眼睛已不好,肖桐手机发去的人像照,他们专门放大打印出来,也辨认不出,就是眼神依旧也不一定能认出,毕竟隔别了六十几年了啊。救助站的人告诉他们,老人不愿意返回家乡,说家乡已没有什么亲人了,按规定救助站是临时救助,现在只是暂居,可到福利院又没有户籍等证明。 见到他们,老人显得高兴,几天较正常的生活,感觉老人精神清爽些。可毕竟是高龄,思维认知多少有些迟滞隔膜。一番交流,他们终于弄明白,老人的父亲原先就在现今这城市开着店铺,和省城等地还有贸易往来,这也是他得于到省城读书的一个原因。省城沦陷前,老人随学校转移到粤北,兵荒马乱和家里断了联系,不久这边也是沦陷区了,更不知家中情况。投笔从戎后烽火硝烟,音信完全隔断,几年都没有家中半点消息,复员回来竟找不到家人,再三打听才大概得知父亲他们辗转迁去南洋,好像是到安南暹罗一带,没有联系方法。无奈老人回了对他已经是陌生的故乡,投靠一家亲戚在那里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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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隐去
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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