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说每年窗下的秋虫,常常是在不经意期间就开始叫了。叫的位置似乎都没有变,令人疑惑是不是去年的那几只。那晚,这样的声音又开始有了。那是前一天下了一场雨,在正是清凉的那个夜晚,秋虫们发出了第一声。这才翻开前边的作文,想看一看文尾的时间,印证正是去岁所作,如此便知晓真的是又过了一年。不由再感叹,人入老境,真的是岁月匆匆。
说听到秋虫的鸣叫,便感慨时光易逝,其实古人亦然。《诗正义》中有曰:络纬鸣,懒妇惊。络纬一物,俗称叫纺织娘,是说纺织娘叫起来的时候,懒惰的妇人突然开始吃惊。何以要惊?是突然意识到秋天到了,冬季已为期不远,妇人的纺织浆洗还没有眉目,这该令她如何不惊呢!纺织娘是一种重要的鸣虫,每年夏秋季的晚上,常常躲在草丛中,时不时地发出沙、沙或轧织、轧织的声音,很像古时候织布机的织布声,故而被人称为纺织娘。陆游的《老学庵笔记》载有:宋子京《秋夜诗》云:秋风已飘上林叶,北斗直挂建章城。人间底事最堪恨,络纬啼时无妇惊。正是前诗之深意。
古人有言:以鸟鸣春。与之相应的,也便就是以虫鸣秋了。言及虫,令人想起了草,因为虫在草中。白乐天说草是一岁一枯荣,和人生一世相对应,这便是草生一秋了。这草中的虫,想其生命也是一岁一茬了。虫生出了,要循着节气,逐步成长,到了一定的时令,身肢健全了,能鸣叫的,会突然一天亮开嗓子,吱的一声发出叫声。应该说,自己的这一声叫,可能是连它自己都要惊吓一下的。自己竟然会叫,并且叫出了声。不用怀疑的是,虫子开始叫第一声的时候,是充满了试探性的。可能是断续的、强弱不等的,气息也可能是不够连贯和顺畅的。但清利了嗓子,试着再运足了气,等到叫第二声、第三声的时候,就顺利多了。虫们试出了第一声,一个季节的秋天,也就随着虫的叫声悄悄降临了。具体到纺织娘,其叫声也是有分工的。能鸣叫的都是雄性,成虫以后,它的两个前翅,能够相互摩擦,进而发出叫声。虫们的鸣叫,有自我娱乐的成分,到了交配的时候,这样的叫声应当也有求偶的功能。但于人类来说,听不懂虫语,却是实实在在感到时令的转变了。
由虫鸣立秋,又会想到一叶知秋。杜牧的《早秋客舍》诗曰:风吹一片叶,万物已惊秋。有记载说,宋时到了立秋这天,宫内要把栽在盆里的梧桐移入殿内。等到立秋的时辰一到,太史官便要高声奏报:秋来了!奏毕,梧桐会应声落下一两片叶子,以寓报秋之意。这里,说梧桐会随着立秋的时辰,应着秋来了的奏报,落下一两片叶子,实在也是神奇得紧。也说明时令的转换,实在也是自有其道了。
秋日多淫雨。几场雨过,天地一片清新。逢着傍晚的彩云飘过,洁净如洗的蓝天边,一轮明月冉冉升起。此时,水银一般的月光洒在无际的草丛上,憋闷多日的虫子们,此时再也忍耐不住,此起彼伏地亮开嗓子。先是独唱,再是合唱,先是单声部,再是多声部,如此虫的鸣声起伏跌宕,四野里很快就响成一片。一个静谧的秋夜,在无数秋虫的鸣叫中,显得更加清凉和悠远。此一时节,勿要说懒妇,便是夜读的文人,也是要引起岁月匆迫的忧思了。一千年前,欧阳子的感受便是: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
自然,除却纺织娘,秋虫的另一大劲旅,便是蟋蟀。较之纺织娘,蟋蟀的鸣声更清幽。尤其是夜阑人静之时,那远远近近的一两声蛐蛐叫,于那些烦恼失眠之人,便是最好的知音和伴侣了。蟋蟀也叫促织,和纺织娘一样,名中的字都和女人的纺织相关。说秋虫叫,懒妇惊,也便是形其名而具其实了。
去岁的秋虫,应该是早早就命亡尸去了,不然,它何以躲过那雪地冰天。今年鸣叫的秋虫,肯定是去岁秋虫的后代了,到了明年,应该是它们的再后代了。秋天就这么循环往复地来了去、去了来。一个人,也便在这循环往复中,在这一声声秋虫的鸣叫中,逐步走向自己生命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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