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那对夫妻又在和对面四楼那对夫妻拌嘴。中午,我从路边的小吃店买蛋炒饭回来,远远地在巷口就听见他们互相咒骂、叫阵的吼声。对面三楼的住户声援四楼,也投入了战局,于是唇枪舌剑,在社区里密集交锋。不晓得是哪户人家难堪其扰,故意把高功率的音响调到最大音量,我走到中庭,仿佛置身沙场,心中立刻升起一种随时会被流弹击中的危机感。我正想快步逃上楼时,一楼那妇人眼明手快,一边以希望结盟的目光瞅住我,一边举着拳头对对面三、四楼的住户恶言相向,使用不堪入耳的脏话。三、四楼的住户也不甘示弱,立刻以更脏的话还以颜色,并迅速丢给我一个警告的眼光。
我生性胆小,害怕被强迫加盟后遭池鱼之殃,乃伺机逃回家里,锁上门窗,紧张地把炒得很糊的蛋炒饭吞下肚,但还能听见他们对骂、叫阵的咆哮声。我不免奇怪,有人竟可以使用不重复的脏话连续叫嚣半个小时以上,而不必动用到菜刀这类道具。
《庄子·则阳》篇中有一则荒诞诙谐的故事:一个建立在蜗牛左角上的国家叫触氏,另一个建立在蜗牛右角上的国家叫蛮氏,两国常常为了争夺地盘而发生战争,动辄死伤数万,血流漂杵,甚至追逐逃敌十五天之久才班师回国。
触蛮之争自然是战国时代动乱的缩影,更是人心纷争、仇恨不休的写照。用宏观的眼光来看,苍狗一生,还要无休止地斗争,仿佛是浩瀚宇宙中的蜗角之战。
越拥挤的地方,人际关系难免就越冷漠、越疏离,我和三百万人共同生活在这座空气日渐恶化、交通日渐瘫痪的都市,常感觉像是搭乘一部电梯,每个人都藏着不同的心事,来自不同的地方,要去往不同的楼层。唯一相同的是,大家都好像戴着面具,没有任何表情。我有时临镜,甚至感觉眼前的镜中人十分陌生。
台北人的脾气越来越坏,似乎每个人都是老大。我每天出门都提心吊胆,开车时固然处处礼让,走路时眼睛更不敢乱看,深恐一不小心就得罪四面八方的“老大”。
童年时住在乡下,村子里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定会引起全村人的关心,但在都市的公寓里,纵使邻居的家被小偷搬光了,也鲜有人询问。前一阵子,木栅路一名妇人被谋杀时高声喊救命,也没有人从紧闭的铁窗铁门里探头出来看个究竟。我的童年过得很不快乐,但我在台北居住的十年里,却特别怀念乡居生活。我想,我和我的芳邻们所失去的,不只是纯真的岁月,还有互相疼惜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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