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狐狸

　　人们常常用狡猾来修饰形容狐狸，长辈的故事里狐狸也是一幅幅奸臣的嘴脸，我的亲身经历，也证实了人们的评说：狐狸的阴险狡滑是其它动物无法相比的！与人较量也不分胜负。

　　我的家乡在一个叫营沟的小山村里，那里四季分明，背靠着层层梯田，面对着高耸的大山，板涧河绕着村庄山脚环绕流淌。我的记忆中，那里的父老乡亲面朝黄土背朝天耕种着厚土肥沃的田地。这里风景如画，人称风水宝地。各家鸡成群，牛羊满圈，每年一家一头大肥猪那是肯定要养的。村庄周围除了兔子，野鸡，松鼠等野生动物外，还有黄鼠狼，狐狸和狼出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对狐狸捕杀野兔开始耿耿于怀，因为乡亲们的潜意识里兔子是可爱的弱势群体，根本不懂食物链里的生态平衡，也许是贫穷所至，看上狐狸身上值钱的毛皮了吧！那时狐狸并不多伤害牲畜家禽，它有与人斗的心，但并没有伤害人的胆，只是偶尔能看到狐狸追捕野兔那矫健的身影，捕食时偶尔遇到鸡来个顺手牵羊叼走一只也情有可缘。它不像狼那样，腥风血雨，屠杀牲畜让人残不忍睹。但善良而愚昧的父老啊，就不肯网开一面，经常在狐狸出没的地方下上钢丝套子，埋上铁夹子，放上有药或包上炸药的“诱饵”，于是尽管狐狸很狡猾，和人相比它机关算尽，也有上当受骗发生意外伤害的时候。一只狐狸不小心钻进钢丝套，被活活勒死，一只狐狸吃了包有炸药的柿饼死于非命，狐狸的肉虽然臭不可闻，但只要弄死一只狐狸就有了一件皮衣的面料，连那又粗又长的尾巴，人们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用它做成围脖或耳套柔软又暖和。但是人对狐狸家丁的伤害，引起了狐狸家族的愤怒，对村庄里的人开始仇视，和人的较量正式拉开了帷幕。

　　一个冬天的晚上，寒风呼啸，我与奶奶同炕钻在被窝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奶奶家的鸡发出刺耳悲惨的叫声，那惊恐，那急促使人毛骨耸然，奶奶趴在窗台上一看，月光下一只狐狸揭去了鸡窝上的毛草盖，正在实施大捕杀，奶奶大声恐吓，但狐狸听到女人的声音不害怕也不离开，继续杀虏，一只只母鸡“嘎，嘎，嘎…”叫着叫着就断了气，那肯定是被咬断了脖子，等住在百米外的父亲听到动静赶到时，奶奶辛辛苦苦养了半年的一窝母鸡全被咬死在鸡窝里，唯一的一只种公鸡也被狐狸叼走了。父亲提着马灯寻找了半天，只见到几根鸡毛！为御防狐狸再次侵袭，村庄里的各家加固了鸡舍。不幸的是狐狸拜访各家鸡宅，看到它的最爱无从下手，又把目标锁定在我家的一栏小猪崽上。

　　那是春暖花开的一段日子，我家养得一只母猪下崽还没过满月，父母看着一窝十几头小猪啰各个圆滚滚的，高兴得走路都偷着乐呢！无月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春耕归来的大人，放学回家的孩子都早早地进入了梦乡，半夜时分先听到鸡惊恐地“咯！咯！咯！”的叫声，接着声音转移到我家猪圈，母猪低吼着好像在与谁搏斗，再后来听到母猪惨叫声，一只小猪“吱”一声就不叫了，父亲急忙披衣出去，打着手电筒一照，好厉害！一只大狐狸正撕咬着母猪屁股，母猪转着圈甩都甩不掉，小猪啰被另一只狐狸隔离到一边，正一只一只往死里咬呢！父亲拾起镢头冲到猪圈门口，两只狐狸见有人与它拼命来了，连忙放掉猎物，“嗖一”就逃之夭夭了。父亲走进猪圈查看，母猪后腿边一大块肉被咬去，鲜血直流，小猪已被咬死了两只，其余的挤在一起颤成一堆！

　　狐狸费劲不小却没吃上猪肉，父亲想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在一头被咬死的小猪身上放上了老鼠药赶夜扔了出去，想毒死那偷鸡又咬猪的狐狸，但是我们还是门缝看人把狐狸看扁了，那天晚上狐狸是没走远，也去过扔小猪的地方，但压根就没吃一口，人家肯定发现了那上面有毒。全庄人都恨得咬牙切齿，但除了防御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有一段时间不是左邻少了只鸡，就是右舍的小猪失踪了。归根结底都成了狐狸的腹中美食，更可恶的是晴天白日，狐狸嚣张得追到了家门口。那是初夏的一天，和我住一个院的大奶奶把鸡放出去找食吃，没过几分钟就听到这群鸡惊慌失措边惊叫边连飞带跑往家里钻，大奶奶抬头一看：不得了了，狐狸追到家门口来抓鸡了！大奶奶抡起拐杖就打，但是奶奶年龄大了，动作有点迟缓，狐狸竟在她眼皮底下把一只下蛋的黑母鸡咬死叼着跑了！

　　真是欺人太甚了，竟然这样狐胆包天不把人看在眼里，乡亲们忍无可忍开始保畜卫禽，自制土枪土炸药专打狐狸，又有几只狐狸死在枪下，人的强势使狐狸望而生威，再不敢妄为了，在村庄周围消失了一段时间，人们才过了一段太平日子！

　　可好景不长，一段时间过后发生了一件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当时还是集体耕种田地，队里有一群羊由大伯放养，这群羊每天早上大羊要出坡放牧，小羊就留在羊圈周围自由玩耍，由于小羊还不会吃草，不怕它们糟蹋庄稼，所以无人看管。一天傍晚大羊水足草饱被赶回羊圈，羊妈妈“咩咩”地呼唤着自己的儿女，小羊撒着欢儿钻进妈妈身下吸奶，但有一位羊妈妈怎样呼唤也没有找见自己的孩子，怎么回事，大伯寻找了半天才发现丢了的羊羔是被叼走了，倒底是狼还是狐狸不敢断定。隔了两天又重蹈覆辙，大伯不敢再大意，一连几天把羊放进山坡后，远远地躲在一棵大柿树上侦察情况，连续两天无事，第三天中午突然发现羊羔惊慌地撒腿往羊圈跑，仔细一看在它们身后一只狐狸张牙舞爪紧追不舍，一只小羊羔落在后面被狐狸逮住，咬住脖子拉走了，大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从树下跳下来边叫边追，狐狸一拐弯钻进灌木丛没了踪影。

　　大伯气得不行，回来与我父亲商量怎样对付这坏透了的狐狸，父亲沉思了半天拿出了铁夹子和一只已死的兔子对大伯说：“昨天晚上才夹的，拿去当诱饵吧！埋好铁夹子也许能行”！大伯拿出十二分力量，作好了伪装，把小羊圈在羊圈里不让出来，堵死通往羊圈的另一条路，把铁夹子埋在了必经之路上，并用兔子当诱饵放路上，就等着好戏开演。

　　可大伯左等右等狐狸就是不露面，等得肚子咕咕叫忍不住了才回去吃饭，可他不放心，万一这时狐狸来了怎办？为了御防万一，大妈叫上我拿上木棍先去看一会儿，事儿真巧，等我们走到能看到羊圈，那只狡猾的狐狸正好来到现场，尽管大伯伪装得很好，还是被狐狸看出了破绽，它并没走有陷井的路，而是从此路的上一块地越过铁夹，从地堎上跳下来叼上兔子又从一人高的地堎下往上爬，但地堎太高一使劲兔子掉下来了，它又跳下来继续，反复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此时我和大妈虚涨声势，边大叫边用木棍在地上摔打，狐狸见人来了狗急跳墙，它叼起兔子拉开距离冲到地墙边一用力蹿了上去，它还示威似的返回头恨恨地看了看我们，那种冷冰冰凶狠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望而却步，我们害怕得不敢再追上去了，然后它快速逃跑了！等大伯吃完饭为时已晚，真是偷鸡不成反失一把米呀！父亲和大伯认真分析来分析去，还是父亲找到了原因，铁夹子上的血腥味没清除，难怪让狐狸发现了，父亲挖出了铁夹子准备自已动手对付这只狐狸……

　　金秋十月，村庄周围一片丰收的景象，梯田边的柿子树上挂满了红灯笼一样的柿子，待收的红薯地里隆起了显眼的土堆，大伯家窑顶上田地里的南瓜藤上挂着已发黄的大南瓜。早晨天麻麻亮大伯就起床准备挖红薯的工具，刚起床就听到鸡在窝里不安地骚动乱叫，于是放开鸡笼的门想看看怎么了，打开门一窝鸡像喝了迷糊汤那样大叫着向窑顶上猛扑，大伯抬头一看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原来一只大狐狸爬在他的窑梯顶上，虎视耽眈地盯着他家门口，大伯紧张得大叫：“打狐！打狐！”听到大伯的叫声，狐狸站起来想逃跑，但就地打转跑不了，大妈起来一看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大伯让大妈快叫人，大妈颤着声音大叫：“快来人呀！南瓜蔓把狐狸缠住了！”我父亲听到叫声笑了！南瓜蔓哪能缠住狐狸，肯定是被铁夹子咬住腿走不了了！父亲拿起一根粗木棍迅速来到现场：好大的一只狐狸呀！肯定是狐狸王！父亲手起棍落打在狐狸头上，狐狸立马倒在地上不动弹了，仔细察看伤情它的一条后腿被夹断，由于狐狸使劲太大挣扎时间太长了，连着的只有皮毛。原来父亲拿回铁夹后用开水烫了多遍去了血腥，天将黑时才埋在狐狸有脚印的小路上，作好伪装，拴好铁丝。这个埋伏就设在大伯窑洞顶部不远的山坡上。狐狸中计被夹后垂死挣扎，拧断了铁丝带着铁夹从山坡滚下来，滚到大伯的南瓜地里！

　　父亲去了机关踩开铁夹，把狐狸拉到我家院子，我们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了狐狸的模样：尖觜三角脸，一身金黄的皮毛用手摸去柔软舒服，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看上去全是绒毛，大妈跟到我院子里用鞋底边打狐狸的脸边责问：“让你再偷羊！让你再抓鸡！”父亲看狐狸死了，拿来了一个荆条大扁把它罩在下面，等有空再剥它的皮。然后叫上我和妹妹去推碾子，因为妈妈说那天要碾新小米，碾细了就有新谷米吃了。我们卖力地使劲推着碾子，碾滚围着轴心一圈圈转着，我们的脚步声与碾子和谐的“吱哑”声组成一曲好听的乐曲，眼看米就要碾好了，父亲说：“大妞你去看看狐狸还在不在吧！”我想它已经死了有什么不敢看的？于是我快步走到大门口一看，不好了！狐狸又活过来了，可能意识还不够清楚，它头顶大扁在院子里乱转呢！我害怕得调头就跑，气喘吁吁结结巴巴地向父亲说明了情况，父亲抽出推碾杆子就走，到院子里三下五除二就让狐狸断了气。父亲没有再走开，乘热扒了它的皮钉在墙上凉晒，它的肉狐臭味实在太难闻了，父亲大卸八块分别埋在了几棵树下当肥料。这样为全庄人除了一大害，也算杀一敬百吧，应该高兴，可不知怎么回事，父亲这件事后一直闷闷不乐，晚上睡觉也不安稳。他说，夹死狐狸的第一天半夜就有狐狸光顾我家院子，那天晚上正好下雨了，早上起来看到院子里有好多脚印，而且不是一只狐狸的脚印。接下来几天每到晚上，就听到狐狸悲凉的叫声，这边叫那边和，像哭泣，像哀嚎，让人听了心里发毛！在我们老王家中，当时四爷爷年岁最长，见识也最广，他说：“这次我们捉住的一定是狐族的尊长，听着叫声是千里以外的狐狸都来吊孝了，把狐皮收拾了，这几天各家看好自已的孩子，防止狐狸报复”！听了四爷爷的话我们个个提心吊胆。三天过去后，晚上平静了，一切恢复正常。

　　渐渐地人们发现那群狐狸彻底从村庄周围消失了，大概它们觉得不是我们村庄乡亲们的对手，举家迁走了吧！没有了可恶的狐狸存在，可爱的兔子就没有了天敌，村庄层层的梯田里的庄稼，山坡那绿油油的野草为兔子繁衍提供了优越的环境和食物，最终野兔泛滥成灾。原本村庄里有厚厚的土，肥肥的地，盛产冬小麦和谷子，可后来这些野兔大片大片地啃食禾苗，它们简直就是一台台割草机，有的地块等到麦熟的时候几乎找不到麦穗了！大块的地段割倒的麦子堆里，随时都可能有兔子蹦出来，人们割着麦子，麦垄里随手就能捉到小兔崽……

　　人们与狐狸较量战胜了狐狸，却两败俱伤，如今兔子又成了人们的心头大患！乡亲们哪我们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自然规律，生态平衡，不是人为所能左右的……庄稼年年种，年年歉收，种粮不能饱腹，万不得已，人也只能背井离乡迁出了生存多年的故土……

　　?童年的故事历历在目，三十年后再回故乡，那层层的梯田已无人耕种，肥沃的土地上长出了灌木丛，那里再也找不到南山早熟的滚滚麦浪，再也看不到沉甸甸的谷穗，……往事不堪回首，回首有童年美好的记忆，更多的是难忘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