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当生活被病痛磨得没了激情,她对他说,幸好当年重新铺设“爱情天梯”,“那可是你一钎一锤凿出来的呀。原先,那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路呢。”他说:“做好事,就是要让大家都好,而且越来越好。再说了,那条路无论修成什么样,在我心里永远记得它最初的样子。就像当年无论你病成什么样,你永远是我的妻子、最重要的人,我绝对不会丢下不管的人。”刻在石壁上的全部都是爱,是他对她全部的爱。
凿山开路,刻在石壁上是爱的泪水和汗滴
2005年6月初夏的一天早晨,天还没亮,家住重庆市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河堡街的庹本志本想再睡会儿,这时身畔妻子龚静华迷糊中唤他的名字,他陡然弹起身——该抱她如厕了。庹本志熟练地进行着每天的程序:替妻子洗漱穿衣,将家里最后一个鸡蛋蒸了羹喂她吃下,自己胡乱扒几口剩饭,然后洗衣、打扫卫生。做完这一切,庹本志看见妻子的右臂拾了抬,她是要他赶紧背着她出门,去两公里外的插旗山。
通往插旗山唯一一条水泥铺就的山路路卡前依然站着保安。保安面无表情地说:“老规矩,最优惠的价钱,两块。”庹本志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低头求情:“兄弟,就今天一天,您免费放我们上山吧。我爱人喜欢这山呀,我们不是玩儿,是康复训练。我,真的是一分钱也没有了,儿子要到周末才发工资……”保安打断他的话:“没钱上什么山?回家躺着。”
愤怒、屈辱和羞愧令庹本志气血上涌,脸憋得通红,结实有力的拳头握得青筋凸起,又颓然无力地垂下。他背着龚静华往山脚一侧走去,越走越快,奔跑一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的怒火熄灭。
奔走了三四百米,庹本志才将妻子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自己抱着头蹲在一旁,满心沮丧。
龚静华是2003年下半年开始感觉身体不适的,头昏头痛,手脚无力,庹本志陪着她多方求医可疗效甚微。2004年8月,她突然昏迷,经镇、县两级医院抢救无效后被送往成都华西医院,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她脑中有一种罕见的肿瘤,必须手术切除。手术风险极大,即使成功也肯定会留下偏瘫和语言障碍的后遗症。庹本志眼含热泪却坚定地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虽然三次开颅从脑中取出了一个鸡蛋大小的肿瘤,但半年时间里,龚静华就像植物人,除有光感、痛感外,不会说话,不会翻身。服侍病人再苦再累庹本志也不怕,可是高昂的治疗费哪里来?儿子庹富来、大学毕业后在成都工作并已成家的女儿庹敏英早已拿出了全部积蓄,庹本志变卖家产、四处告借及向银行贷款的38万元也花光了,他唯有带着妻子回家。
出院时,主治医师叮嘱说,病人身体里埋有手术管,必须不间断服用抗排异药物最少4年,也不能受到任何刺激。可龚静华没有单位,庹本志每月退休金不够买药,债务像滚雪球一样天天增长,而且偿还遥遥无期,他东挪西借也筹不到钱了。
一天深夜,外出借钱的庹本志两手空空回到家,他坐在床边对着妻子喃喃诉说:“静华,我虽然只是个搬运工,但一向做人做事硬朗。我实在没脸再去敲人家的门了……谁活着都不容易呀,我真借不到一分钱了,怎么办?我想让你活着,好好活下去呀……”伴着倾诉,男人憋屈了太久的泪终于汹涌而出。视线模糊中他突然愣住了,赶紧抹干自己的泪,对,没错,妻子的眼角有一颗晶莹的泪滴。
她醒了。
令庹本志于困顿和绝望中感到希望的,正是龚静华病情在缓慢好转。庹本志将妻子穿戴整齐,搀扶着她下地,龚静华却将嘴努着指向门外。在滨河路,庹本志微笑着用双手握紧她的手,鼓励道:“你的病已经好了,只不过身体太久没有运动,生锈了,咱锻炼润滑一下。”龚静华的嘴哆哆嗦嗦,想笑却不会笑,但趁着这股劲她咬紧牙,成功站稳了身体。不到半个月,妻子竟然能够在他用双手牵着的情况下,艰难挪动十几米远,迈出了重生后的第一步。这天走着走着,她突然又停下了。他苦口婆心地讲着道理,她兀自不理,只生气地瞪着路边——原来几个顽劣的孩子正模仿她笨拙的步态。庹本志苦笑了,这段时间他也慢慢觉察了,这条路上车辆较多不安全,而且灰尘多,废气重。
怎么办?转眼看见龚静华正期待地望向不远处的插旗山,庹本志眼前一亮,对了,咱们爬山去。
插旗山垂直高度300多米,唯一一条通往山顶的路由度假村投资建成,因而山下设了关卡收费。庹本志说尽好话,软磨硬缠,仍被要求付钱。一天2元,一个月就是60元,一年就得700多块,这对庹本志来说是无法负担的开支。
如今,两元钱难倒英雄汉。庹本志叹息着站起身来想背妻子离开,可是妻子嘴里却不停地嘟囔着,半晌,他终于听清一个字。“山。”他的心酸疼酸疼的,是啊,登山一个多月来,妻子病情明显好转,手臂能抬了,双脚能自主挪动了,吐字也清晰了。一次,庹本志耗费6小时半背半扶地将龚静华带到了山顶,登高凌绝顶处,风吹乱她的发梢,龚静华俯瞰小城的乌江画廊风景,乌江穿城而过,周遭多是低矮连绵的山,沉稳沧桑,视野开阔,心境高远,她的脸上浮起了久违的灿烂笑容。
妻子自从生病后,就再也没这样开怀笑过啊!
庹本志转身想掩饰无法自控流下的浊泪,捏紧的拳头砸向石头,血流出来了却浑然不觉,他猛地看见不远处有一条羊肠小道。赶紧奔过去探察,原来这是数年前附近村民放牧用的,只是因为荒废了许久,野草丛生遮掩了入口。
一个悲壮的想法渐渐立体,渐渐凸显:这条路地势陡峭,荆棘遍布,正常人想要爬上去都很难,妻子更不可能,但是,如果沿着这条路重新开凿铺上台阶呢?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刚灰白,庹本志就起床了,服侍龚静华吃饭穿衣后,他对她讲述自己的宏伟目标。龚静华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担心和疼惜,她努力伸出手掌抚在丈夫宽宽的手背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庹本志懂得她的心思,沉声劝说:“不用担心,你男人没有本事,没有钱,但有一身的力气!我中午就能赶回来,等凿个几十步台阶了,明天我就带你去。”他转身扛上借来的钢钎、锤子、铁铲出了门!
躬下身子,挥锹铲掉两边荆棘,将原有的道拍平、拓宽,再铆足劲又锤又锉旁边的石壁,敲下碎石铺在泥土上垫实,就形成了一米多宽的台阶。第一天进展顺利,因为山脚多为泥土,开挖起来相对省时省力,到中午时分他已铺出了二十多级台阶。然而,再往上就多是坚硬的岩石了,开凿十分困难。
不过没有关系。庹本志胡乱抹着脸上额头发问的汗水,满意地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身体虽然极其疲累,但心情十分舒畅。他最怕的就是空有一腔爱妻之心、徒有一股强壮体力却对妻子的病无用武之地!
你唱我和,那是一曲曲爱的山歌
“妹妹啊妹妹你应一声,哥在山巅把歌唱。若嫌这路弯你莫慌,哥背你密林里钻。若有那蛇来你莫怕,哥哥就在你身旁……”
庹本志唱得有些生涩,他其实不会唱山歌,但龚静华特别喜欢听山歌,生病之前她自己开一家小吃店,闲来无事会唱上两曲。
等了一分钟,山下还是没有动静,庹本志急了,丢下手中的钢钎就往下面冲。碎石台阶凹凸不平,他脚下一个踉跄,骨碌骨碌往下滚,拐了两道弯,一直滚到龚静华的身边。她“呀”了一声伸出手来,颤抖着在丈夫脑袋、胳膊、腿关节处一一抚过,确定无事后,她又捂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庹本志有点儿生气:“说好了只要我肯唱山歌,我唱一遍你就应一声的吗?”龚静华很无辜地看着他:“我想你再……再唱。”
这是2005年11月,庹本志已凿出了200多级台阶。越往山上走,开路越困难,有的地方羊肠小道消失在荆棘丛中,有的地方拐角太大,得探条新路,还有几处碰上岩壁无法绕过,他就先在石头上打洞,使出全身气力耗一天时间才能钻几个能勉强搁下脚的洞,第二天脚尖踮在洞内继续朝上方打洞。为防止失足跌落,他不得不将身体紧紧贴住岩石,手臂有节奏地挥动。胸前衣服磨破了打个补丁继续穿,胸膛蹭破渗出血来就贴块膏药。
半年来,只要不是狂风暴雨的恶劣天气,每天清早庹本志都会背着龚静华来到插旗山下,由扶着她攀爬,到鼓励她自己迈步:由最初必须寸步不离张开臂膀在身后保护,到她足以自行登上几十级台阶——龚静华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康复。
那天,庹本志为了攻克一处特别坚硬的石壁,不得已先退后两步,再举着铁钎往前戳。最后一钎下去,“嘭”的一声闷响,铁钎断了。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的庹本志哆嗦着蹲在地上,欲哭无泪。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去的,连滚带爬,四肢并用,偏偏暮色卷来乌云带来淅沥的雨,等他终于推开家门时,他一身湿泥一身污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他足足睡了12个钟头才醒来。睁开眼,龚静华正在屋里拖着脚步做家务,她居然在擦墙,一下一下,她将全身气力都聚集在手上。庹本志赶紧跑过去阻止:“你休息呀,我来干。”龚静华摸摸丈夫的脸再指指身上,他低头看自己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身体也清洁过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龚静华其实何尝不明白丈夫的痛苦与辛劳呢?接连几天,她也心急气躁起来,趁庹本志去铺台阶了,她自己给自己加大运动量。她的右腿支撑力相对更差,爬山时明显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身体无法平衡,而且无法自控地越走越往左边斜,正好踩在一块碎石尖上,摔倒在台阶旁,牙齿磕破了上唇,她越想越恼,越想越恨,号啕大哭起来。庹本志跑过来被妻子满嘴的血给吓住了,迭声问“怎么了”,她也不答。她越急越说不清楚呀。
和身体协调能力相比较,龚静华的语言功能恢复得较慢。庹本志反复思考,觉得是自己不对,她每天大部分时间和自己闷在山里,接受语言刺激太少,训练太少。山上除了风啸鸟鸣虫唧啾,就只有自己单调的凿石声,她能和谁说话?
想了很久,庹本志试探着问妻子:“你以前的山歌唱得可好听了,要不这样,我在上面唱一曲,你必须在下面和一曲,好不好?咱们这才叫对山歌嘛。”
这真是个好办法,龚静华一个人坐在山下时再也不觉得闷了,她得努力动脑筋回忆自己年轻时喜欢的山歌,虽然一开始经常出现串调跑音的情况,或者害羞怕臊声音细若游丝,但慢慢地,她能自如地控制发音了,信心也越来越足。
2006年1月,庹本志带着龚静华上镇医院复查。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因为妻子断断续续停药已经两个月了。然而医生告诉他,龚静华脑部CT情况良好,没有发生排异及感染,除了她的康复状况惊人外,免疫力也明显增强。春节后他们又去了趟县医院,诊断结果一致。庹本志喜得手舞足蹈。
生活能够自理的龚静华开始尝试分担丈夫的辛劳,她不再等在山下,而是候在丈夫一旁蹒跚着递工具,丈夫渴了就送上水壶,饿了喂两口干粮,她还特地准备了一个大毛巾替庹本志擦汗。庹本志开始时不习惯,老是说自己来,她就嗔怪:“我这也是锻炼嘛。”庹本志憨憨一笑,心里那个甜呀,曾经伶俐、曾经嘴巧的妻子又回来了。
2006年7月,庹本志历时一年,用坏了3根钢钎,终于凿出了600多级梯坎,绕开那个度假村的收费关卡,成功连接上了原来上山的路。
爱情天梯,邀约天下相爱的人登高望远
2007年4月,庹本志陪同龚静华登上前往成都的火车,手术后从华西医院出院时医生嘱咐过三年必须做一次全面检查。
当年的主刀医生手持病历喊着龚静华的名字,她推门走了进去。医生看她一眼,说:“请家属出去,我是叫患者进来。”龚静华说:“是呀,就是我。”医生惊奇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查看她头上手术创口之后才敢相信。龚静华告诉医生自己只吃了半年的药,医生再次“吓”得赶紧扶了扶眼镜,忙问她是怎么做到的。最后,医生特地请进庹本志,郑重地对他说:“你妻子创造了奇迹,我第一次看见脑肿瘤做过三次开颅手术的重症患者能够活得这么好,这么健康。”
登山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它有利于病人进行康复训练。医生的鼓励让庹本志模糊的信念清晰起来,他认真地告诉妻子:“咱们要多宣传,要让咱彭水县城里有更多的人来爬山,这样才不枉我开山凿路搭天梯啊。”
说做就做。庹本志和龚静华特地将病历复印了多份,走亲访友时、街坊闲聊时、上街买菜时,甚至去接孙女放学时都会大力宣扬:去爬插旗山吧,不收钱的,绕过收费站往山后走有条小路上山……
由半信半疑到实地踏访,由偶尔体验到热爱登高,插旗山这条“爱情天梯”仿佛引领与联结着凡俗尘世通往人间仙境,前来登山的人越来越多。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彭水县汉葭镇决定由政府出资,将庹本志凿出的山路用水泥硬化。300多米的垂直高度从山脚到山顶一共铺有1065级石梯,近一半是庹本志筑出的路基。如今,每天至少有300人爬山,成了当地独特的风景。
2008年冬,一场冰雪灾害造成插旗山山体部分塌方,将这条路的一段全部掩埋了。一些爬山锻炼身体的人看到路断了,纷纷遗憾地掉头而去。庹本志十分着急,几乎不假思索,他决定重新扛起钢钎、铁锹,将被岩石泥土掩埋的路刨出来。
这时龚静华身体基本痊愈了,她不顾丈夫的反对,也参与“山路抢修工程”。很快他俩发现用工具不方便,夫妻俩对视一眼,心有默契地将钢钎、铁锹搁到一边,蹲下身子用手清除路上的泥石。晚上回到家,庹本志心疼地看着妻子十个手指头上大大小小的血泡,泪差点儿掉下来。两天后,经常一起爬山的彭水中学谢老师也加入进来,三个人一捧一捧将泥石装进麻布袋,再搬到山路边。如此忙了二十多天,山路终于重新贯通。
接着,庹本志又花了一个月时间,将堆在路边的污物垒成坎,杂草清理干净,这样上山下山就更安全了,而那时,春天来了,初绽的树芽盖上枝头,满目新绿。
慕名而来的游人,甚至附近城镇里正在恋爱中的男女,都乐意专程来到彭水县爬一爬这“爱情天梯”,或见证或期盼这样忠贞不渝、生死相依的爱情。
游人越来越多了,山路上的果皮纸屑等垃圾也多了。夫妻俩一合计,决定每天提早一小时,也就是清晨6点就出门,上山的时候,一人一把扫帚边爬边将垃圾清理到台阶角落里:下山的时候,再用编织袋兜上垃圾搬到山下垃圾堆里。
5年来,当年曾经植物人一样的龚静华不仅完全康复,甚至体质比生病前还好。而庹本志曾经患上的严重气管炎居然也不治而愈了。
2009年11月一天晚上,龚静华告诉丈夫,当年重新铺设“爱情天梯”的时候她有点儿怅然若失:“那可是你一钎一锤凿出来的呀,原先,那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路呢。”庹本志安慰她说:“做好事,就是要让大家都好,而且越来越好。再说了,那条路无论修成什么样,在我心里永远记得它最初的样子。就像当年无论你病成什么样,你永远是我的妻子、最重要的人,我绝对不会丢下不管的人。”
龚静华点点头,依偎在庹本志身旁,觉得心里特别踏实。一个愿意为你开山凿石修梯铺路的男人,一个不离不弃生死相伴的爱人,还有什么坎坷不能一起走,还有什么悲欢不能一同面对?他苦过你的苦,你路过他的路,所以今生再忙碌再苦痛也要牵了手,共同攀爬那爱情的天梯。
关键词: 累的精疲力尽,他们终于到达“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