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开着的,只不过是我们视而不见,或者不肯走出去罢了。 一 总是夜里、冷风、小酒馆。 就像现在,外面是冻得将要凝结的空气,里面闹哄哄地喝着威士忌。本地女生总是戴着别致的丝绒帽子,一进门,先脱掉外套,露出艳丽的裙与小腿。留学生却没有这么潇洒,喜欢在冬日穿羽绒服和仔裤,拘谨而好奇地打量周围。 幸好也没有多少留学生。 禁烟之后几乎所有的酒吧都留有后门,一大群人挤在深巷里吞云吐雾。打扰,借个火。你好,冷吗?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讲话,外面同里面一样嘈杂。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音乐声,偶尔附近的居民会推开窗户大骂,底下的人便一起大笑——这就是法国。 远处有人倚着墙,被路灯照出一个寂寥的影子。仔细看才能看到黑色的眼睛,辰星一般,明亮、璀璨,穿军绿色的大衣,斜挎一只牛皮小包,是东方人。 “一个人?”我试着去用中文搭讪,这一次却得到了回应,他转过头来望了我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不像那么年轻,但也成熟不到哪里去。二十五、六,南方人的话还可以再加三岁。我忽然起了兴致,走过去问:“工作?留学?” “留学。”他说。 “学什么?” “美术。” “嗬!那你可来错了地方。” “为什么?”他一脸疑惑。 为什么呢?因为巴黎早已不是一百年前的巴黎,你以为迎面走过来的小老头儿是萨特,你在寻找你的波伏娃。但是不是。如今的巴黎如同任何一个大都市,大家一样地赚钱存钱,受欢迎的永远是那么几个行业:金融、法律、医生。 “学艺术应该去纽约。”我说。 “我是古典派。”他忽然笑了,嘴角扬起,带着莫名的自信。 二 身为一个长期混迹在法国的流浪“汉”,巴黎之于我就如同天津之于北漂客,没有一点意义。该脏的地方也会脏,擦肩而过的人也不尽然都是哲学家。但还是有无数人把这里当做是终极的梦想,千辛万苦地飞过来,几乎就是为了幻灭。塞纳河左岸永远挤着成堆的游客,单纯的少女仰望天空,以为就会看到艾米莉看到的那片云,香榭丽舍大道上的奢侈品店都是中国人在光顾。近年来国人有了钱,走在哪里都在疯狂扫货,豪气得要死。 我极力地与他们分开来,生怕被人打招呼,也不知是为什么,就是觉得讨厌。穿过人群去工作,在那里又碰到了昨天见到的男生。相比正规的语言学校,私人的法语班略便宜一些。他坐在座位上,面前摊着一个笔记本,一副乖学生的模样。我走上讲台,他愣了一下,好久后才笑。 我也对他笑,在课上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时漆,有点奇怪,却也好听。 下课后我们一起去吃饭,他点了汉堡,我却只喝咖啡。最近几年我的胃口相当的差,除了一些蔬菜外几乎没有别的进食,其余时候都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心脏都快要跳裂了。他问我为什么不吃,我说没有喜欢吃的。中餐馆里只有川菜和港式茶点,都不是我喜欢的。时漆却很享受这里的一切,边啃着汉堡边打量周围,问我:“来了很久了吗?” “也不久,十来年而已。” 他又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不像一般的艺术生那样邋遢,斯斯文文的,戴一副黑框眼镜,穿很干净的衬衫。他说他一直想要绘画,大学却学的是计算机。毕业几年,存了一些钱,终究还是来了,也没有什么大目标,就是希望能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吃完之后我们告别,互留了电话。我要赶着去当另一个班,是在咖啡馆里做招待,不不不我并不缺钱,我只是不想太闲罢了。进入十二月之后我的作息越发古怪,一天最多睡三个小时。总是睡不着,也不用吃东西,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神仙。 精力太过旺盛,只好到处打工。商店的橱窗里映出我枯槁的脸,黑眼圈,皮肤起了屑。时漆有点担忧地说:“要少喝点酒,多睡觉啊。” 我依旧是笑,跳进地铁里同他挥手,看着他的面孔转瞬即失。我没有说过他长得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