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美人谷里的桃花纷纷开满枝桠。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这一天,我比平常都起得早,也许是昨夜的梦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通常我都是练完功之后才开始梳妆打扮,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照镜子的时候,突然发现眉心间的那粒朱砂痣颜色比以往更加红润有光泽。
我打出身就在美人谷,不仅会使用幻术,而且还记得前世的事。因为在过奈何桥的时候,我用幻术骗了孟婆,没有喝孟婆汤。
对镜梳妆,细细的描了眉、画了唇,甚是美艳动人。我来到谷中那颗年岁最为久远的桃树下,抚琴弹奏。每天来桃花树下弹琴也是我的习惯,就和练功一样。今天弹的还是那首曲子,不知弹了多久,突然下起了花瓣雨,手指不由的停住,琴声嘎然而止。
“姑娘,我的风筝断了线挂在桃树枝上了。”猛然抬头转身,发现一个俊朗的男子立于身后,微笑着看着我。
不看则已,一看便呆住,只见他穿一身青白色的长衫,剑眉星目,身形挺拔,气宇轩昂,与美人谷里秀丽的自然风光融为一体,手中握着被风筝挣开的线轴。
眉心间的朱砂痣微微疼痛起来,为何觉得如此面熟,难道是他?我怔怔地望着他,试图搜寻前世的他的影子。他被我看的不好意思起来,咳了一声,我方才惊觉失态。
“哦,是吗?”我既羞又窘,赶忙掏出帕子擦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儿,借此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
“在下冒失,将花瓣打落,扰了姑娘的雅兴,真是罪过罪过,还请姑娘赎罪!”他双手抱拳向我作了一个揖,冲我笑出声来,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我注意到他左边脸颊有一个很深的酒窝,而右边是没有的。
他的脸上不也是只有一只酒窝么!眉眼、气度、眼神分明一模一样呵,是他!真的是他!我确信无疑!他终于来了!这巨大的惊喜让我说不出话,望着他的双眸渐渐湿润。他的眼神那么温柔,亦如前世初次相遇时,对我一见钟情。
见我红了眼眶,他不由的慌了,忙走上前关切道:“姑娘,你没事吧?“
“哪里,没有惊扰啦,我没事,只是想起故人了,突然伤感起来,不碍事的。“我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像是不经意间提起。
“哦,原来如此,莫非在下长的很像那位故人?“他饶有兴致的问道。
“别说还真的很有几分相似之处呢,小女子失礼了。“我如此回应道,心却在说:分明就是你呀……
一阵微风吹来,吹落了一地的桃花花瓣,也吹皱了我心底的一池春水。阳光暖暖、溪水潺潺,天地骤然苏醒。举目望向桃花树,一只蓝白相间的蜻蜓风筝斜斜的挂在最高的树枝上,被一团暧昧的粉色掩映其中,竟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许尴尬,只是站在花树下静静地欣赏这令人沉醉的美景,一时竟忘了将风筝取下来。
远处几个牧童在河里嬉戏,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笑声,惊醒了两人,于是我打破这沉默问他:“该怎么取下来呢?”他也蓦地回过神来,赶忙说:“姑娘不用担心,在下自有办法。”话音刚落,只见他轻轻一跃便已将风筝擒在手中,花瓣再一次受惊,纷纷飘落,有几瓣调皮的落在我的鬓间。
“敢问姑娘芳名呢?“他问道,我知道他并不记得前世的事,心下并不计较,轻启朱唇,缓缓吐出”烟雨“两个字。是的,前世的我就叫烟雨,今生我依旧是烟雨姑娘。谁让我不肯喝下那碗可以忘记前尘旧事的孟婆汤呢……
“好动人的名字,就和姑娘眉间的朱砂痣一样美呢!“他眼含笑意赞叹道,不等我回应,便兀自吟起了诗:”杨柳千寻色,桃花已苑芳。风吹入帘里,惟有惹衣香。“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我接着吟道,他听完之后,眼中满是掩不住的惊喜与欣赏。
“想不到姑娘还会吟诗,真是才貌双全,今天遇到姑娘,真是三生有幸!”
我莞尔一笑,心在说:“遇见你我又何尝不是三生有幸呢,我们已有一世情缘,我记得,你却忘了……”
“姑娘真是玲珑心,花终究会谢,可是毕竟开过,不要太过感伤才是呀!”我没有说话,他望向我,幽幽地说道:“不知为何,分明是第一次来这美人谷,可我感觉已经来过很多次似的,莫非前世我就住在这里呢……”
听他这样说,心里最隐秘的那个角落像投进了一束光,瞬间变亮变暖,眼中的泪珠儿止不住的扑簌落下。前世的我,就葬在这颗桃树下呀!那一天,烟雨迷蒙,山谷冷寂,你亲手将我抱进棺木,含泪盖上棺木,在桃花树下不吃不喝守了我七天七夜,直到你的父亲王丞相下令将你强行带走。
前世的你,是皇上的亲信王丞相的长子,自幼聪颖过人,文武双全,皇上将他最宠爱的春云公主许配与你。这一场政治婚姻,是多少人向往的无上荣光,可是于你来说却是一场逃不掉的劫数,如果不是半年前你来美人谷散心,偶然与我邂逅,对我一见钟情,继而深深的相爱了,那么,这场因缘该是美满的。可是,有些事大概是上天早就注定好了的,我们谁也逃不脱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对于皇上的旨意,身为臣子的你们是断然不敢违抗半分的,你的父亲为了家族的宏伟大业,自然是极力赞成这门婚事的,个人那些个儿女情长在权利、地位与利益面前不值一文。纵然你奋力抗争,可也不过是以卵击石。他们见说不动你,只好暗地里对我下毒手。我与你心心相印,怎么舍得让你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明知是一场阴谋,可我依旧义无反顾的前往。
你的父亲知道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拒绝与公主成亲,勃然大怒,见你软硬不吃,只好模仿你的字迹,派人送信给我,说有重要的事与我商议,我心急如焚,来不及仔细装扮便连夜赶去信中所说的地方。等我到了,在我面前的却是你的父亲及一众随从。
当我与你父亲的眼睛对视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他想要我死,好让你彻底断了念想,去做皇上的女婿。我知道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介弱女子,明着对抗自然不是对手,可他们却不知道,我会幻术。
幻术是一门江湖失传已久的独门功夫,只传女不传男,母亲在临终前传授于我,我日日练习,已学到精髓,心中虽无十足把握,倒也不是很惧怕。因此趁他们不备之时,大使幻术,他们看到的眼前的我,不过是个虚空的影子罢了,而我早已逃回家中,为避免他们再次追杀,我便来到美人谷暂避。明知此地并不安全,可我还是不愿去往别处,美人谷乃是我们的定情之地,我知道他会来谷中的桃林找我,即便冒着被杀头的危险。
你的父亲王丞相因亲眼见识了我使用幻术,便一口咬定我是个妖女,定要除之而后快。但又不想让你我之事传到公主耳朵里,私底下加紧了对我的追杀。我日日惶恐,怕哪一天就失去了你,而你虽每天锦衣玉食,可内心却饱受痛苦。终于,在一个雨后的黄昏,再也无法忍受煎熬的你,私自骑马来到美人谷找我,分别数日竟像是隔了几生几世般漫长,我为你亲手做了桃花羹,因为你说你最爱吃的就是它。
我们在桃花树下海誓山盟,内心里离别的伤感气息如藤蔓缠绕,对于明天,我们其实心里都没底,只好享受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感。
你与公主的婚姻日渐临近,离别的感伤就越发浓烈起来,我知道,我逃不过的。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不想让你成为天下的罪人,我只好选择牺牲自己,虽然说好了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那个离别的早上,我精心装扮好自己,穿上你最爱的雪白衣裙,鬓边插上一枝初开的桃花,与你相约在桃树下。只是你不知道,在见你之前我已服下毒药,赴一场最后的约会。
你早就在桃花树下等我了,一见到我就将我紧紧抱在怀里,生怕我会消失一样,事实上我也很快就要消失了。我们诉说了很多的情话,你为我画眉,不忘在我眉心间点上一粒朱砂印,我为你抚琴,弹奏了那首最爱的《长相思》。几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而我服下的毒已开始发作,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你这时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拥我在怀,不断的问我是谁干的,可是是谁干的又有什么要紧呢?你我的情缘注定要在此了断。
临终前你抱着我痛哭,眼泪滴落在我的眉心间,那颗你亲手画上去的朱砂印竟然变成了一颗真的朱砂痣。我用尽最后一口气向你许诺,这颗痣会让我们在来生重逢,来生一定永远在一起……
我在你怀中闭了眼,悲痛万分的你,不管不顾即将到来的婚期,欲与我一起走过奈何桥,可是你的心愿终没有得逞。七日之后,便是你与公主大婚的日子。
那一日,普天同庆,红妆十里。掀起公主的盖头,她的眉间洁净如玉,你的心在为我流泪,我的魂魄在美人谷飘荡。
过奈何桥的时候,我想那碗孟婆汤是要喝下去的,可是当孟婆给我盛那碗汤的时候,我突然不想喝下去,我不想忘记你,哪怕你我已阴阳两隔。幻术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不论在哪里不论是生是死,只要掌握了就会一直追随你。我暗暗使了幻术,孟婆误以为我已经喝下了那碗汤,便让我过了桥。
据说,女子眉间有朱砂痣,代表今生要续前世的情缘。我一直一直在等你,等你前来,与我重逢,再续那前世的缘。
看我哭了,他紧张又关切的问道:“烟雨姑娘,你怎么了?是又想起故人了么?“
“没什么,风迷了眼睛而已……“我的心,疼了又暖了。
“你的朱砂痣好美!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他喃喃地说。
“哦,是吗?我也见过你呢!“我用玩笑的语气说。
“噢,是在哪里呢?“
“当然是在梦里啦!”昨夜梦中人可不就是眼前的他么!
“我想起来了,我经常在做同一个梦,好像也是在一颗桃树下,有一位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在弹琴,她的容貌和你很相似呢,只是她的眉心间没有朱砂痣。”他神色认真的说起他的梦。
“我这颗朱砂痣可不是一般人会有的哦”我轻笑着说。
……
我知道他已不记得前世,可是相爱依旧是今生逃不开的宿命,我们的情缘就在这颗桃花树下,我们的爱恋就藏在这颗殷红的朱砂痣里,前世与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