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整的广州城显得热闹非凡。
紧邻佛山市的窖口客运站有着上下两层,城轨、地铁有序地在二楼穿梭而过,呼啸着,带来一轮轮赶着上班的人群。没有晨醒的慵懒,如织的人流敲打着城市的每根神经,在这样的夏季,让广州城一直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
黑皮肤的老外交流着,音量淹没在人潮里,本该显得魁梧的个子仿佛被人流挤得瘦削了许多;背包的小姑娘一路小跑,装着面包的食品袋在她手里晃荡,配合着本就属于这年龄的节奏,“蹬蹬蹬”地爬上了二楼,即刻消息在了门里。不,确切地说,她那飘飞的长发还冲后面的人群做着鬼脸,似在诉说些许的歉意,却又调皮地在少年肩头闪过。少年有些娇羞,没来得急锁定那主人,却在“滴”地一声之后,再也找不到那顽皮的发丝……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即使充满生机和幻想的早上,也丝毫不留给众人想象的空间,便推搡着,一步步地游走,再归咎于自己的轨迹。
直发的红衣女子抱着孩子,大大的包斜跨在肩上,沉重的包裹重重地下垂着,跟随着女子的步伐,一次次地在主人腿部敲打着,慢吞吞地,出地铁口,然后顺着扶手电梯一直往下。一楼长长地队伍显得有些慵懒,翘首而盼的人们有些焦躁。红衣女子并没有逗留,直接出了站口,在外面的公交站台立定。她先是端详起了手中的孩子,又望了望前方,似在犹豫。那愁容密布的年轻面孔,好像即将会带来一片乌云,然后,就能带来一场暴雨,将车站外的人群冲散,以此来缓解拥挤和燥热。汗滴从她的眉间汇聚开来,将她额前的发丝浸湿,然后又至她的鼻尖滚落下来。
只见她蹲了下来,将包放置在地,又仔细地端详起了孩子。半分钟后,她将孩子放在包上,然后双膝跪地,磕了个头。
“呀!”
拥挤不堪的公交站迅速空了一大片,人群本能的往后一躲。年轻的恋人挨得更近了,年迈的搀扶着,紧紧地贴着站牌。
红衣女子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惊呆了路人,她站了起来,重新将孩子抱在手上,右手拎起了地上的包,向前迈开了步。
路人还在愣神,许是刚靠近的这辆公交车上人太多,所以他们并未像之前那样蜂拥而上,目光只顾着追随红衣女子,脑子里充满疑虑。
三步开外,女子又放下了包,将孩子稳稳地置于包袱之上,再次双膝着地,磕了个头。
好似一场庄重的仪式,磕头之后,她又重新站了起来,抱起孩子,右手拎包,再次向前走去。
三步过后,她又放下了包,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双膝着地。
“快,发个朋友圈。”姑娘怂恿着身边的男子。
“嘿,这大清早的,还装神弄鬼了?”
“哎哟,怕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吧!”
南腔北调地议论声在这个公交站台响了起来,质疑声在人群中酝酿,夹杂着夏日的烦闷,逐渐地发酵。站牌下的人群朝马路上探出了半个身子,目光追随着那抹年轻的红色,好似能把她看穿,这样,不等开口,便能解开大家的疑虑。
她沿着中山八路而上,早高峰的车辆摇下了车窗,看了看,又继续着自己的行程。童装批发市场的脚力忘了肩头那沉重的包裹,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只见她放下包,然后把孩子放在包上,双膝着地,磕了个头。一直重复着,好像一条流水线,三步一磕,始终拎着包,抱着孩子。一直往前,没有犹豫,坚定之意在她的眉间站稳了脚跟,混着汗水,流淌至全身。
正午的太阳压得羊城连喘息声都不想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热浪至地面蒸腾而上,枝头的叶儿也慵懒了,垂着眼帘,看着地上的这位红衣女子。
手上的包裹再次放下,有孩子的哭声传来。红衣女子拿出一个保温杯,小心翼翼地给孩子喂了几口水后,又重复着之前的动作。磕头,走三步,再磕头。
沿着人民南路向北,318号的儿童医院照例排着长长的队伍。下午班正在进行中,一楼被称为大厅的地方已经人满为患,孩子的哭闹声让这本该和“天使”挂钩的地方仿佛变成了疯人院,却又能给太多的父母带来希望。医生好像是神父,正在以主的名义对一个个小家进行着宣判。
“我相信,您的孩子会没事的。”
这到底是在鼓励父母?还是在鼓励神父自己?没有人能说得清。可这句话,却如一剂强心剂,瞬间便穿透着一个个身体,让等候的人群多了丝镇定。
“对,孩子们都会没事的。”
父母们对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挤出一抹微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病友间的彼此安慰。将手中那代表希望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以期将病毒从他们的身体里挤走。
红衣女子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将包放在门边的花坛上。她靠着花坛休息了一阵,然后坚定地站了起来,眼里,流淌着什么。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她从定定地站着,变成了来回踱步,再往后,踱步的频率在加大,逐渐加大。只是当大厅里的人群在慢慢减少的时候,她竟然蹲在地上,哇的哭出了声。
一并带动的还有孩子的哭闹。本在大厅里来回跑动的孩子们好像受到了惊吓,被自己的父母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都望向门口的红衣女子。操着粤语的保安大哥走了过去。
“姑娘,需要帮忙吗?”
女子只顾着抽噎,此刻,她坐在了滚烫的地面,孩子就放在腿上。只见她一手揽着孩子的头,一手拍打着地面,口中念念有词。
“骗子啊,都是骗子。”
肝肠寸断地哭声引来了宝妈们的同情,人们纷纷往前靠拢。
“都是骗子,我等着救命啊,怎可以这样骗我啊!”
人群中有人报警,保安大哥抱起了女子手中的孩子,几个大姐扶起了瘫软的红衣女子,在大厅的长椅上给她让出了几个位置,更有人在旁替她扇着风。
“五万块啊,你就这样骗我,我还怎么活啊?”
女子只是自己哭喊,丝毫不给众人劝说的余地。“这莫非被骗了五万吧?”围观的人群都在心里嘀咕,却又不敢轻易说出口,一时,竟让这失控的局面愈演愈烈。
门口出现的不仅有身穿制服的民警,更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原来,从早上开始,红衣女子便在朋友圈刷了屏,这儿童医院本就离媒体不远,有心人赶紧给报社去了电话。
渐渐平息的红衣女子掏出自己的手机,向围观的人群还原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女子名叫季节,是一位年轻的单身母亲。怀中的孩子一岁有余,患有眼疾。此时是孩子治疗的最佳时机,否则,他将会面临失明的危险。可面对五万元的医疗费季节犯难了!
救子心切的她在朋友圈求救,她每天更新孩子的情况,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她声称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孩子的眼睛,希望能
以此得到好心人的帮助。
一位网名“富家子弟”的人给她留下评论:
“每个人在希望得到别人捐款的时候都说如何爱自己的孩子,可谁又真为孩子死过啊!既然你那么信誓旦旦,只要你能从窖口客运站跪到儿童医院,这五万元,我出了。”
“富家子弟”的评论里充满了嘲讽、挑衅,却让季节心动了。她心里清楚,从客运站到儿童医院打车的费用是24块,所以并不太远,如果“富家子弟”说的是真的,她不想失去这次机会。
在得到“富家子弟”再三保证后,季节出发了,在这样盛夏的羊城,她踏上了这场信任之旅。
只是,季节做到了,“富家子弟”却没有出现,并且屏蔽了季节。于是,便出现了医院门口嚎啕大哭的那幕。
“太过分了!真仗着自己有几个钱便以愚弄他人为乐。”
“把他揪出来,别放过他,看他曝光了以后还怎么生活!”
“对,国法管不了他还有道德啊,看他良心怎么过得去。”
这消息一出,整个羊城愤怒了,人们纷纷谴责“富家子弟”,一边又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羊城人的热情。自发来到儿童医院看望季节的人群在一夜之间排成了长队,就一夜,通过现场和捐款渠道,流入的善款便有十五万之多,而且还不断地有钱款涌进来,季节一直表示感谢,通过电台呼吁好心人停止对她的捐助。
孩子的手术很成功,季节将除手术之外的善款全部捐给了医院。而人们并没有放弃对“富家子弟”的追踪。可甄别之下,这竟是一个马甲号!
马甲号!
犹如被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羊城人隐约觉察到了什么。莫非?不,这不会是真的!
“富家子弟”的IP很快被热情的人们追查了出来,只是,这太出人意料了。
它竟出自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墙壁上的白色涂料几乎剥落掉尽,除了一张靠在床头的桌子,没有一件家具。这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的“富家子弟”呢?
季节更显得疑虑,她想起来了,这主人是医院的病友家属。
原来,同样在医院陪护孩子的老刘看着焦头烂额的季节便想出了这个主意,他知道,以季节一个人的能力,等筹集到孩子的医药费,怕是已经耽误了孩子的治疗时间,或许,以激起众怒的方式能替季节解这燃眉之急。
风波渐渐平息了,孩子已经痊愈,羊城人对老刘的愤怒也在逐渐减少。是啊,老刘冒着犯众怒的风险,背着当事人做了一次幕后推手;善良的季节并没有被金钱蒙蔽双眼,除了孩子的医药费,她分文未取;而羊城人的善意,依然留在了儿童医院!
广州城依旧炎热,即使海风,都不能将这炽热吹散分毫;叶儿还挂在枝头,望着脚下穿流的人群,暗自思忖着:定是这羊城人的热情,加剧了这样的高温天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