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在东山垴垴刚露出笑脸,夜郎故国远近山峦上的云雾便慢慢地消失,桂花湾顿时沐浴在金色的朝霞之中了。待一缕缕炊烟缓缓地升起后,村子里就传出一阵阵牛羊的欢叫声和庄户人家的吆喝声。
桂花和吴刚上路了。他们要去镇上买化肥。农户人把庄稼看得金贵重,眼下包谷快薅二道草了,追施了肥料才会有好收成。
桂花两脚生风走得急,吴刚有些赶不上,就说:“你走那么快,急地拾金子呀?”
桂花嘻嘻笑道:“还是伢子呢,好像腿上没有长脚一样。趁凉快多赶点路,免得回来赶不上车,天热人受罪。”
“要赶不上班车,咱自个儿拦个便车或者搭拖拉机,一时三刻不就回来了?”
“要是栏不下车,你自个儿往回扛!”
“咱是你家的帮工嘛,扛就扛,一袋肥料就把我累死了不成?”
“你就会耍嘴皮子,还是快走吧!”
桂花和吴刚说着笑着来到镇上。供销社刚开门不久,已有10来个人拥在里面等着买化肥。正在这时,县里的班车来了,车上下来一个人后,班车又急急开动了。等桂花追赶过去,车已跑出很远。桂花气得直跺脚。
桂花买了一袋尿素,40公斤。她和吴刚在供销社门口等待一点多钟了,仍然没有等到班车。桂花不时的翻着白眼盯吴刚。吴刚也把脸拉得老长。他心想:今日的化肥怕真的要他往回扛了。老天爷,15里山路,大热天的要人命啦!
正在他俩发愁的时候,街东边来了一辆拖拉机。吴刚立即追上去,“师傅,能不能跑一趟桂花湾?就拉一袋化肥和两个人。”
“20块钱。”
“才15里路,就20块?15行吧!”
这个时候,桂花也到跟前,笑眯眯地说:“师傅,就请你跑一趟吧,地里急等着用呢。”
司机的眼睛在桂花的脸上停了许久,说:“看你份上,就送一趟吧。”
桂花连说谢谢,吴刚却很不舒服,心想:自己说了半天这小子就不行,桂花口一开就答应了。看来真是个好色之徒。
拖拉机跑得极快,在马路上颠簸得厉害。开拖拉机的小伙子的衬衣在风中呼啦啦地飘动。他兴致极高,信口唱道:
东边有山,
西边有河,
前面有车,
后面有辙,
究竟是先有山,
还是先有河,
究竟你这挂老车走的是那道辙,
哟嗬嗬……
小伙子一曲唱罢,就把车速减慢,与桂花拉起了家常。于是,桂花知道了他叫吴湘辉,是城里的个体运输户;吴湘辉也知道了漂亮的桂花在桂花湾开了一家桂花酒店,知道了吴刚过去是桂花的同学,现在桂花家做帮工。
一路上,吴刚把脸板得冷冷的。他一路沉默不语,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拖拉机停在桂花湾东头的大桂花树下。吴刚扛回化肥再不出来。桂花娘给吴湘辉沏了杯茶,送到树下给吴湘辉。吴湘辉边喝边昂头看看桂花树,连说:“好树!好风脉!”
桂花要留吴湘辉吃饭,他说不用了,他还要赶回县城。看着吴湘辉摇吧拖拉机,桂花才想起没付车费,就急忙掏出10块钱,“谢谢了!”
“你见外了,要是为了钱,我才不会送你呢?再见!”吴湘辉说着,拖拉机就喷着浓浓的黑烟上路了。
桂花甜甜地笑了。
二
正是盛夏时节,地里的庄稼拔节猛长,绿油油的包谷叶儿的露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有的包谷杆上已抽出了纤细的穗子。然而,吴刚这几天在庄稼地里干起活来总显得心不在焉,没精打彩的。吴刚一连几天的不高兴,桂花没在意,可她的爹娘却把事情看得真切。老两口一辈子就桂花这么一个闺女,又都喜欢吴刚,觉得这伢子人品不错,又勤快。虽然说名义上是请的帮工,可他们都把吴刚当成儿子一样看待。他们家迟早要给桂花招女婿的,要不谁来继承他老桂家的酿酒技艺和财产呢?
于是,桂花爹就对桂花说:“你和吴刚在学校就要好,人家也到咱家年来把了,没少出力没少流汗,屋里坡上整天的忙,咱可不能亏待了人家呀。”
“晓得。”桂花说。
桂花娘道:“桂花呀,吴刚这伢子的确很不错,有文化又勤快,你可別三心二意哟。”
“嗯。”桂花又哼了一声。
其实,桂花是挺喜欢吴刚的。他俩在中学就是同桌,彼此早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当时国家刚恢复高考不久,吴刚高考名落孙山后,原打算去后山金石猛矿当矿工的。可同样落榜的桂花说,她家酒店逢集就人少事多,缺少人手。她爹娘年纪大了怕受不了过多劳累,问吴刚能不能到她家里做帮工。吴刚想了一下,索性就应了下来。桂花爹娘心里也明镜似的,知道吴刚就是他们未来的女婿。
这天又是集日。桂花湾就多了些热闹和繁华。桂花家的“桂花酒店”也生意红火,座无虚席。桂花一家的招客,又是烫酒,又是端菜,票子也一张张飞进柜台,桂花的爹娘心里乐滋滋的。
正忙着,桂花在里屋叫唤了一声。吴刚跑进去,问道:“咋的啦?”
“手给烫着了。”桂花捂着手说。
“唉呀,指头都烫红了。”吴刚把她的手指含进自己嘴里,轻轻地汲取来。
桂花的脸“刷”地即刻红了。她觉得一股暖流踊遍全身,舒服极了。但她嘴巴却说:“别让我爹娘看见了,丑。”
吴刚脸沉下来,说:“好久都没让人亲了。”
桂花就道:“晚上咱们去河边纳凉,该行了吧。”
入夜,一弯下弦夜挂在暮色的天际上,发出淡淡的朦胧的光。远处那连绵逶迤的山峦,只映出影影绰绰的轮廓。湘江岸边洒着阵阵清凉的微风,驱散了白天的干燥和闷热。
桂花和吴刚在岸边擦洗了身子,就在一块长石条上坐了下来。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把她的手捧在手中。
“最近,你咋的老不高兴呢?”桂花问。
“你怎么能对那个开拖拉机的说我是你家帮工呢?!”
桂花笑了:“就为这呀?你本来就是个帮工嘛!”
“你咋不说是你男朋友(未婚夫)呢?”
“我可从来没作过这样的承诺。听你这口气,我好像要嫁给你一样。”
“那还不是迟早一点的事?”
“难说,你家人多房少,我嫁过去连个窝都没有,喝西北风去呀?再说,我嫁了,两个老人咋办呀?”
“我兄弟三个,家里不缺劳力,只要你家愿意,我倒插门上你家当女婿,这该行吧。”
“就怕到时候你爹娘舍不得哟!”
“有你这么漂亮的媳妇,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到时候,你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
“哟哟,又生气了不是?来,让你亲一下,行吧。”
吴刚便使劲地亲桂花的脸和嘴,亲得她都浑身发软了,不时发出轻轻的呻吟声。接着,桂花感觉到他的手从她的胸部滑到下身隐私处,就赶忙推他的手,道:“别,别这样。”
吴刚的身子向她压了过来,喃喃地说:“好桂花,我忍不住了,就……”
桂花猛地挣脱身子,一巴掌打在吴刚脸上:“得寸进尺,不行就是不行!”’然后,她气愤地走了。
吴刚惊呆了,许久才清醒过来。他见桂花已经走远了,就自言自语地说:“真没劲,没劲!”
三
世间的事情总是千奇百怪。有的人,天天见面却没有多深的印象;而有的人,就见那么一面就刻骨铭心了。这段时间,桂花心里时常闪现着吴湘辉的影子。也许是上苍特意的安排,她与他不久便又邂逅了。
这是个背集的日子,天空蓝幽幽的,没有一丝儿云彩。太阳很红,阳光很烈。湘江岸边的石头晒得有点烫手了。
桂花正在石渡口岸边洗衣服,一辆红色的夏利小轿车从便道口开了过来,在桂花的身后停下。司机下了车,朝桂花喊道:“桂花,洗衣服?”
桂花回头一看,原来是吴湘辉。他今天显得很洋气,身上穿着一件绿色的高档短袖衬衫,是扎在浅灰色的裤子里的,脚上穿了一双亮光光的棕色凉皮鞋,帅呆了。见他走过来,桂花笑咪咪地问:“是你呀,你不是开拖拉机吗?怎么?鸟枪换大炮了?!”
“拖拉机卖了。马上要修柏油马路了,开出租车来钱快。”
“哦,祝你发大财!”
“桂花,你人长得漂亮,话也说得漂亮!哈哈!”
“你们伢子些总爱捡些好听的来说,哄死人又不填命。”
“我可尽说实话呀,打死我也不会说谎的。”
“嘿!不见得。”
“信不信由你。”
“一会儿到酒店里喝酒。”
“好。我去洗洗车,还想洗个澡。”
吴湘辉打车向下游开出好远,这才跳下车急急忙忙脱掉衣服鞋子,留着紧身裤头跳进河里。
桂花在远处望着吴湘辉,突然产生了异样的感觉,脸儿也烧烘烘的了。她看见吴湘辉游泳的姿势很美,两只手向前换着向前划刺,头在水面上左右侧摆着,双脚还不时蹬出水花儿。桂花看到这般情景,不由得心里滋生出几分羡慕。直到她端着衣盆上路,还不时回头往河里看。
等吴湘辉来酒店的时候,桂花已做好了四个小菜:一盘花生豆、一盘豆福干、一盘凉调黄瓜、一盘黄花拌粉丝。桂花端上酒菜,说:“你随便点用吧。”
“你爹娘呢?”吴湘辉问。
“他们不在。去后头坡薅包谷草去了。”
“那么吴刚呢?”
“不逢集,他回自己家里去了,离我家五里路。”
“他是……是你男朋友?”
“可以说暂时还谈不上。你听谁嚼舌根了?准确地说,他是我家帮工。”
吴湘辉看到桂花这样急着解释,就望着她笑。桂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接着,吴湘辉说了许许多多的话。他说,桂花酒不愧是祖传的,好喝。不像瓶子酒,太烈,香精重,喝着伤人,要是桂花家把酒店开到城里去,肯定能赚大钱。“现在城里人都拚命地赚钱,拚命地花钱,他们的生存观念都在变化,这是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他还鼓励桂花,都是80年代了,别老呆在这山沟沟里封闭自己。去城里走走看看吧,能开拓人的视野。
桂花听得狠认真,也觉得吴湘辉讲的这些也有一定道理。她开始佩服吴湘辉起来了。
桂花把吴湘辉送到门外的公路上。吴湘辉临上车前对桂花说了声“再见”,就伸出了手。
吴湘辉握着桂花的手,乘着酒兴说:“桂花,我真的好喜欢你。”
桂花的脸腾地红透了。他觉得浑身都痒痒地舒服,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就慢慢地抽回了手。
桂花呆呆地愣在路边,见小车远去的影子儿不见了,心里顿时也空落落的了。她伸出被吴湘辉握过的那只手,久久地看着,心里说:嗨!这可是我凭生头一次与伢子握手的哟。
四
清晨,湘江河畔连绵起伏的群山峰间萦绕着淡淡的云雾,桂花湾的空气湿漉漉的。此时,桂花家的桂花树上招来了成群的鸟雀,满树的桂花骨朵儿含苞待放,桂花湾沉浸在香雾之中了。桂花爹便常来树下转悠,心里乐的受活……
转眼间到了秋季,这是一个醉人的丰收季节。山地里的包谷棒子黑胡子甩甩的,那穗子露出齐排排金黄的籽粒,齐茬茬的大豆挂满了涨鼓鼓的豆角儿,到处都是五谷丰登的景色。
庄稼人最忙的是秋季,既要赶着收稻谷、包谷和黄豆,又得抢节令种麦子。而桂花家是忙上加忙。除收种外,她家还要开店接客。另外还得把满树的桂花采摘下来酿进坛子哩。于是,她家便又请了五个短工,加上吴刚和她爹共七个劳动力。在三个背集的日子里,收回了他家三亩水田的稻谷和三亩一分地的包谷、黄豆。
桂花那几天既要做饭,还要抽空去田里地里帮忙,可真是累坏了。
采摘桂花这几天,同样紧火。桂花爹和吴刚搭上长梯爬上树,腰里系着一根绳子,另一头拴在头顶的大树上,以防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们踩在树上,用长竹杆夹子把花枝捶住,拧断,扔下来。桂花和娘麻利地把花朵儿摘下来装进坛子里。
桂花和娘一边干活,一边拉家常。
娘问:“你和吴刚闹矛盾了?”
“他整天疑神疑鬼的,不放心我。”桂花答道。
“听说你对那个开车子的伢子印象不错,是吧?”
“娘呀,人家是城里的,哪能看上咱喽!”
“我不是说你。常言道:人往高水往低,你真要能攀上高枝是好事,可千万要把人看准了,免得……”
桂花不言语了。她在想心事,想吴湘辉。
吴湘辉后来送后山金石猛矿老板又到桂花湾来过两三次,还给桂花买了裙子和少女霜之类一些东西。说实话,桂花的确喜欢上了吴湘辉了。吴湘辉是城里人,见识广,说的全是新名词。他人又潇洒,出手大芳,不管哪个方面都比吴刚强得多。当桂花心里的天平倾斜向吴湘辉后,她与吴刚之间的话就慢慢地少了。每当吴湘辉来到店里的时候,他们又说又笑,而吴刚站在一旁把脸吊得老长老长。为了这事,吴刚找桂花谈过两次,结果都炸了。要不是桂花爹从中劝说,两个人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程度呢。
桂花想着这些,长叹一声,说:“娘呀,我现在左右为难啦!唉,听天由命吧!”
“你自己看着办吧。你爹也同我说过这件事,我们是盼着你好呢。”娘说。
桂花点了点头:“娘,我晓得。”
第二天,吴湘辉又来桂花湾了。吴湘辉前脚进屋,吴刚后脚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