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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与天下

2020-05-27 14:13阅读数() 加入收藏

  昭奉十七年。

  疏影国新皇登基不过三个月,仍存有内患动荡不安。国君终日愁眉不展,不仅要防着自家兄长谋朝篡位,还需担忧边界国家虎视眈眈,真可谓内忧外患诸事不顺。也正好这一年对于疏影君而言唯一的喜事便是国后为他添了一个女儿,取名媚。

  他的兄长疏影沐早已窥视皇位许久,又本就执掌一半兵权,才嚣张跋扈到自称为王。疏影沐这一生都在谋划争权夺位,膝下却无一儿半女,也着实可怜。

  昭奉二十一年。

  疏影媚已长成四岁的小女孩,会跳舞会讲笑话会逗父皇母后开心,疏影君眼见自己的女儿这般可爱活泼又思量着朝政这四年来也算安生,便一时兴起搂着小丫头喜笑颜开的问道:“媚儿,父皇带你去狩猎好不好?”

  疏影媚睁着一双忽闪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又惊喜,随即拍着小手猛地点着小脑袋龇着嘴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稚嫩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眉眼都笑开了花。疏影君见女儿这副模样,心中喜悦又添了几分。

  郊林深处,疏影君带着女儿坐在马背上勒紧缰绳缓慢地在这片深林中搜寻猎物,他们身后跟着许多随从,马背上已获得不少猎物。见天色渐晚,夕阳为这片郊林也渡上了一层金黄的余晖,疏影君也大笑着吩咐道:“今日收获不少,全是媚儿与众爱将的功劳啊,待回宫后本王必将论功行赏!”

  一行众人浩浩荡荡地带着喜悦回宫,疏影君蓦然发现林中有细碎的动静,他手持半空示意身后的人停下前行。他胜券在握地笑着搭起弓箭瞄准方向,却在箭支将要离弦那千钧一发之际,疏影媚猛地拉着他的手,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一双如墨黑般的瞳孔里满是惊慌,她语气急促道:“父皇不要!那不是猎物!”说着作势就要下马,却无奈人小个子也小双脚硬是着不了地,她只得作罢,急得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

  疏影君见她这副模样哪还有心思狩猎,他急忙丢掉弓箭吩咐身边的人:“还不去看看怎么回事。”又抱着哄着女儿,直说道,“媚儿不哭啊,都是父皇的错……”

  侍卫带来了一个小男孩,六七岁的样子,脸上脏兮兮的一身破烂不堪,双眼泛着亮光神情却无半分惧色。疏影媚一见小男孩居然咧开嘴笑了起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疏影君恍然大悟爽朗的大笑起来,看着小男孩吩咐道:“带他回宫!”

  心里想着,若是日后战事来临能有个人护着媚儿也是好的。

  皇宫内,疏影媚坐在木桌旁撑着小脑袋直勾勾的看着男孩,喃喃自语又略微苦恼道:“你说你是孤儿都没有名字,一无所有又一无所知,那就叫你零好不好?”

  小男孩咧开嘴笑着点着头。

  昭奉二十六年。

  邻土大国的太子寒子陌游历世间体验生活,那一年他十二岁,来到了疏影国遇见了正好九岁的疏影媚。他喜欢那个小女孩,会对他吐着舌头做鬼脸,会欺负他的小丫头。

  这一日他们坐在疏影国最高的一处山头上,放眼望去瞳仁里能装下整个疏影国,再远一些有几座大山峡谷相连,大山北面是寒国,是寒子陌的领土,那是一个比疏影国大许多倍的国家。

  寒子陌心中装不下这万里江山,他看着疏影媚问道:“媚儿,你喜欢什么?”

  疏影媚生来就不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谈吐言语更是任意随性。她看着这半壁江山如画更多娇,远一些再远一些,她是疏影国唯一的公主,她只想要她的国家她的子民安然无恙,这便是她欢喜的。

  疏影媚心中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初遇时有些邋遢,比她年长三两岁,她唤他零。后来零不见了,四岁的疏影媚哭着嚷着父皇张贴告示好几个月,仍毫无结果。

  疏影媚抽出一只撑着脑袋瓜的小手,指着北方眼珠子咕噜转个不停,然后与寒子陌的目光相对,声音仍是有些稚嫩的反问:“我喜欢这天下,你给吗?”

  寒子陌竟是多了些认真,他拍着胸膛承诺道:“好,媚儿,待我君临天下定将如画江山换作嫁纱!你且等我。”他对皇权江山毫不在意,稚嫩的心里只能装下小小的女孩。

  也是这一句年少时不知世事的承诺,却在疏影媚的心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她将寒子陌细心浅藏在心里,连同那两个字:“天下。”

  昭奉二十九年。

  北方寒国下来聘礼,昭告天下,疏影国公主成年后与寒国太子寒子陌和亲。那一年,疏影媚十二岁,寒子陌十五岁。

  昭奉三十三年。

  疏影国内忧外患接连不断,又逢与边界战事连连,更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疏影沐与边界勾当着时时企图刺杀疏影君。他的鬓角沾上了岁月惯有的性子,竟多了许多白发,眉眼间也染上了哀愁,再比不上当年意气风发抱着女儿的爽朗。

  深夜,他对着空荡荡的大殿直唉声叹气,缄默许多又吩咐身旁人道:“零也是时候该回来了。”他的声音苍老了许多,还有一些无奈。

  昭奉三十三年下。

  疏影沐勾结边界贼人攻破疏影国,国君与国后双双死在大殿中,两人至死也是紧握着彼此的双手,唇角还挂有一丝笑意。

  这一年,疏影媚十六岁,正值青春年少人生美好时光,却不得不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坐在地上,满眼尽是凄凉,她看着皇叔生生将自己的父皇母后逼死却无能为力,疏影沐笑得很是猖狂,后来她的瞳孔里只剩下一把剑疾驰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再后来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北方有大山,大山北面有一个强大的国家。

  皇宫里,寒子陌负手站在宫墙上,那是整个皇宫最高的一处地方。他透过金色的瓦檐,平民低矮的茅舍,穿过大山穿过峡谷,恍若万里江山都不在,他望着南方心中装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有侍卫来禀报说:“殿下,疏影国破了!”

  犹如一记闷雷从天而降,寒子陌的手颤抖得厉害,神情更是慌乱:“媚儿呢媚儿呢?!”

  他想起前几日去求父皇。

  寒国皇帝如今已快六十有余,身子向来不好,寒子陌虽是太子却极少为他分忧解难,对国情与天下大事也只略晓一二。今日疏影国被边界连同疏影沐强强围攻,他也是才知晓,才会等到此时才来求父皇派兵支援。

  老皇帝大怒,抓起宣台上的墨岩就砸到跪在地上的寒子陌身上,双手剧烈地颤抖着,吼道:“你哪知如今的局势紧张!若我寒国出手相助必定天下大乱!你是想将朕活活气死不成?!”

  寒子陌红着双眸瞪着老皇帝,语气显得有些冷淡:“儿臣不知父皇竟是这般冷血。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护不了,又如何护得了这天下?!恳请父皇给儿臣三万兵马……”

  还未等寒子陌将话说完,老皇帝的脸泛着铁青,他腾地站起身指着宣台下跪着的不孝子,浑身颤栗道:“朕不死,你休想带走一兵一卒!!”他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撑着宣台缓缓倒下。

  寒子陌闭着双眼,依旧负手而立。如今父皇仍旧病入膏肓丝毫不见好转,媚儿亦是不见踪影。他的心上仿佛压着两座大山,还有一个国家。

  北方有峡谷,正是当年疏影媚与寒子陌望见的大山。一名男子受了极重的伤,血渍染红了素衣,他却依旧背着女子毫不停歇的一步步向前走,无论脚下的路多艰辛无论受再重的伤他都不能放弃。

  几日后,女子稍有好转醒了过来,她发现身旁有陌生男子,心中顿生警惕,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她上下打量着陌生人,只见男子正在细细处理身上的伤口。她定然晓得他受了极重的伤,她又四处打量如今的环境,不禁心中愕然,她能计量疏影国离大山峡谷相隔着怎样的距离。男子语气极淡的回道:“你可以叫我零。”

  女子蓦然睁大眼睛,眸中神情千转万变,心中却硬是压下了怒火,她心中带有一丝期望又夹杂有恨意的问道:“为什么救我?”

  零的脸上覆着寒冰,轮廓却是十分清晰,他说:“殿下,我会护着你。”

  疏影媚有些好笑的看着零,还有一些讽刺的问:“天下负我的人那么多,你能护我到几时?”

  零突然抬头双眼直视着疏影媚,他极其认真的说:“护你到出嫁。”

  疏影媚觉得有些好笑,不对,是特别好笑。她看着零突然大笑了起来,十二年未见竟成了一个笑话。

  疏影媚嘴角依旧残留有一抹笑意,她突然说:“零,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零垂下眼帘,疏影媚看不见他的神情,他只回道:“天下无人能杀我。”

  疏影媚拾起身侧本就染满血渍的剑,直直地刺在他的胸前,她的语气有些恨意的说道:“好,那就看我杀不杀得了你!”零本就受了极重的伤,如今再加上这一剑,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险些要倒下。疏影媚蓦然惊醒,她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栗,又瞬间将剑扒开“铮”的一声掉在地上,语气里蕴着哭意,“你为什么不躲?!”

  零低着头依旧垂着眼帘看着胸前晕染开的血渍,好似一朵鲜艳的玫瑰,他只回了简单的五个字:“不死,便不躲。”

  昭奉三十五年春。

  大山峡谷的北面是寒国,那个强大到永远与亡国这两个字背道而驰的国家,疏影媚想到了寒国太子寒子陌,那个九年前烙在了心上的人。

  这一年,疏影媚十八岁了,她有一个心上人叫寒子陌。

  她和零走了许久的路,却依旧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到寒国,疏影媚估摸着大约还要两个月。

  寒国月城。

  她是一个生长在月城烟雨巷的女子,众人都唤她凉生,后来木安居的清姨说十八年前她是在一株柳树下捡到凉生的,月城的人便都知晓木安居有一个叫柳凉生的女子。

  木安居是整个月城乃至寒国最大的歌舞音律坊,里面的女子虽能歌善舞却世间罕见,人人都有一技之长称得上天下第一的女子。比如说谷姨擅长竹萧、纨姨擅长古筝、雪姨擅长舞蹈、如姨擅长绘画……

  而清姨则是世间罕有的才女,诗词歌赋无不精通。

  柳凉生是清姨的养女,也是整个木安居的女儿。她将所有人的技巧都学得十分精湛,那些年过四十的女人们心中也是欢喜得很。

  “凉生啊,可不能将娜雪阁那些莺莺燕燕同我们木安居作比较。木安居的女子二十年前那都是名满天下的奇女子,只有皇宫里的人才有资格看她们的表演。”清姨苦口婆心的教导着柳凉生,女子年满十八正是容易叛逆的时期,她岂会不担心这个女儿。

  柳凉生拉着清姨的手道:“娘,凉生知道。”

  清姨欣慰的笑着,素手抚摸着女儿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说:“十八了,凉生长大了。”她顿了顿继续说,“月城城主前几日派人来说是提亲,凉生,你看……”

  柳凉生的手僵了僵,随即笑着说:“娘,您不说只有皇宫中的人才有资格么。娘,我不嫁。”

  清姨只能叹气道:“真是个傻丫头!”

  昭奉三十五年夏。

  零带着疏影媚来到了离寒国皇城最近的一座城池月城,两人千辛万苦几经波折来不及欣赏路途的风景大山的气势峡谷的奇观,一袭风霜地来到了这座城池,疏影媚看见了一丝阳光,她的唇角泛起了一抹笑意。

  寒国皇宫里。

  自从老皇帝病倒后,太子寒子陌顺理成章代持朝政,他正在朝阳殿里批阅奏折。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今日文武百官刚上奏的折子,这是南方官员启奏今年天旱粮食都干死在了地里,庄稼毫无收成百姓民不聊生;他皱着眉梢继续翻阅下一张折子,这是北方官员启奏北面央城已连续降了数月暴雨,洪水如猛兽般冲垮了桥梁河堤。在父皇执政时北面与南面的问题便一直是一件棘手的事,如今更是祸事连连,寒子陌闭着眼双指揉了揉额间。这两年来他早已看清天下局势紧张,稍有差池必定引起天下大乱硝烟战事,他总算理解父皇当初为什么执意不肯派兵援助疏影国。

  有侍卫匆匆来报道:“殿下,有公主的消息了!”

  寒子陌猛地站起身,有些不可思议又带着喜悦着急问道:“媚儿在哪里?”

  侍卫答道:“回殿下,在离皇宫最近的月城。”

  寒子陌大步流星走出朝阳殿,满心欢喜道:“朝中一切事物全权交由坽王叔处理,你挑选一些暗侍卫随本宫去月城寻媚儿。”他顿了顿脚步回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侍卫桎梏继续道,“宫中安危就交给你了,我信得过十七叔也信得过你。”

  坽王是太祖皇最小的一个儿子,排行十七,一心消散悠闲惯了,从不与皇兄们争夺皇位,寒子陌的性子便是随了他。坽王是当初老皇帝登基时给他的封号,本意是赐他一方肥沃的领土自己为王,他却只笑着接受坽王的封号却执意拒绝领土赐予。

  我信得过十七叔也信得过你。

  后来桎梏对众将士说起这句话,他心里明白寒子陌是把自己与坽王当作寻常叔叔和兄弟般将病危的父亲托付于他们啊。

  寒国月城。

  今日的天气有些灰暗,少了往日的沉闷炎热,许是快要下雨的缘故。月城城主月棋风独自站在木安居外,他望着木安居的牌匾沉默了许久。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起过它的来历,只是当时年幼并未放在心上,他只记得木安居是太祖皇临终前题写的最后三个字。

  月棋风脑海里全都是凉生的影子,他理了理衣服,上前几步敲响了木安居的大门。

  柳凉生为清姨沏了壶花茶,动作十分娴熟,她坐在檀木桌旁,看着清姨有些欲言又止。

  清姨抿了口茶,脸上沾染了些忧伤,好似陷入某些痛苦的回忆。她略微启唇道:“凉生,你不知道木安居的来历。”

关键词: 你与天下 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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