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总是顶不住工夫

　　那时候，我真以为，他们不会分开了。然而，印象中的爱情好像，顶不住那时间。

　　1

　　阿宁身高一米七二，偏偏出身在南方。要知道，在南方，一个姑娘身高一旦突破一米六，简直就是对男性的侮辱。若是斗胆超越了一米七，那她的人生，简直就是一架大茶几，杯具放在上面，恰似满天星。

　　我和阿宁从小学起，就是朋友。我们吃饭睡觉都恨不得在一起，在小学看完《还珠格格》后，还差点割手指要结拜成姐妹。在我们的身高一路突破一米六直奔一米七以后，我俩基本就交不到男性朋友了。通常，他们都愤愤地说，这两娘们是吃化肥长大的。

　　然而阿宁对男性这件事倒不是很在乎，反正那些男生打架也打不过我们。直到有一天，她神秘地望着我，用一种“你知道安利吗”的语气问我“你知道现在有个歌手很红吗，叫周杰伦。”

　　我摇了摇头。

　　她满脸都写着恨铁不成钢，“你也太土了吧，他刚出了一张专辑，超好听。我太喜欢他了。你赶紧去听，不然我不认识你，以后再也不要做朋友了。”

　　当时我就震惊了，女人心海底针，她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整个人就变了呢。

　　回家当天我就去看了《音乐不断》，听到了周杰伦的第一首歌，那首歌叫《娘子》，我努力想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出哪怕一点半点的英俊，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新闻里竟然还在播报：台湾新生代小天王周杰伦和小天后蔡依林坠入恋情……记者围满了他，画面里，全都是女人的尖叫声。

　　那一年，我们读初三。

　　2

　　之后，她的人生越跑越偏。阿宁恋爱了，年级第一和年级倒数第一谈恋爱，总是引人注目的。在学校的秋季运动会，她红着脸，远远指着跑道上奔跑的少年，“他……”少年故作无意地回头看我们，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南。后来，我悄悄问阿宁为什么喜欢他。她想了又想，告诉我她本来很讨厌他，这家伙总是动不动显摆自己是个有钱人，作为看言情小说和少女漫画长大的人，小南这种属性加成的男生，摆明就是不靠谱男二号。直到有一天，他们一起去唱了KTV。

　　她眼神看向远方，平静地说，“他对着我唱《安静》，不知道怎么了，我只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秒。后来我自我安慰，算了，可能我天生就是女二号的命吧。女二号和男二号，倒是门当户对。”

　　那一年，我们读高二。

　　3

　　恋爱对阿宁没太多影响，她依然是那个最让人讨厌的学霸，牢牢占据年级第一的宝座，六年了，从未给过别人机会。高考前，传出她和小南分手的消息，有人说小南劈腿了隔壁班的唯唯，谣言一直传到阿宁考上了北京最好的大学后，也没有停止。小南成绩不好，高考结束后，就被家里送去了国外混文凭了。

　　那年动感地带在全国疯狂开歌友会，我陪着阿宁一起看了动感地带潘玮柏的歌友会，八十块，周杰伦是嘉宾，唱了三首歌，我们挤在人山人海中，跟着人群一起大合唱“为什么这样子，你拉着我说你有些犹豫，怎么这样子，雨还没停你就撑伞要走。”

　　听不清周杰伦歌声，看不见他的人影，但阿宁满脸兴奋，大声冲我耳朵喊，今天我特别高兴，特别特别高兴，我快要呼吸不上了，你知道吗，这个男人，我爱很多年了，你知道吗。

　　在周杰伦谢幕以后，我们跟随人流出了门，阿宁站在树下，突然说：“可惜小南没听到，他总认为自己就像周杰伦一样有才华。”我只能哈哈笑了两声。

　　人越来越少，只有我们的影子陪着我们走在深夜里。秋天的夜晚，开始变凉。

　　阿宁告诉我，他们分手了。

　　她红着眼，搂着我，对我说：“学习好，又有什么用，喜欢人，可是我却怎么都学不好，怎么对一个人好，为什么喜欢别人，就要放弃自己呢，我不想放弃自己的梦想，不想跟着他去陌生的国家。他说我是全天下最自私的人……为什么非要二选一呢。谁能教教我，到底该怎么做？”

　　直到，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摩托罗拉手机传出的声音太大，我听到电话那头的小南说：“阿宁，我想你了，我们不要吵了，好不好？你去哪，我都来找你。我来找你，好不好？”

　　那时候，我真以为，他们不会分开了。

　　4

　　念完大学后的小南来到北京，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北漂。我们在三里屯吃了一顿日本菜，小南豪气万丈，要代表南蛮子，攻下北京城。他看着阿宁的眼神里，透着柔光。

　　我们都相信，小南，一定会让北京人民记住他的名字的。在北京，没有什么不可以。只要够努力，一条狗都能成才。

　　我们喝掉了三大瓶菊正宗，吃光了小南钱包里的现金，告别之时，人人对未来，都充满了信心。小南在北京，一共呆了三年。

　　知道他们分手的那天是个偶然，因为提前完成了课题，阿宁喊我一起回老家给她爸爸扫墓，我们从汽车站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小南。他站在马路对面，眼神里充满了柔光，正将自己的围巾，仔仔细细系到了唯唯的脖子上。

　　那瞬间，阿宁的脸苍白的就像是从千年古墓里爬出来的女鬼。

　　她拉住我，声音很低，轻轻地说：“走吧，我们走吧。”

　　她昂首阔步，走在从前熟悉又陌生的大街上，抬起头看着太阳，假装眼里的光，是被阳光所伤。

　　我一直没想到，他们从十五岁认识，十六岁早恋，经历了异地和异国的多重考验，最后在北京团聚，却因为这么一个烂透了的三流原因彻底互相告别。

　　5

　　2016年我回家过年，在家门口偶然看到了小南和唯唯结婚的请帖。

　　那天也是巧，陪着我妈去买年货的时候，在超市我碰到了小南。他长胖了，脸上满是安逸，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羞涩的男生的风采。隔着人群，我狠狠瞪着他。

　　他敏锐地看到我，之后，很意外的，他邀请我一起喝咖啡。

　　谁怕谁啊。

　　咖啡馆在放《最长的电影》，周围的人一直用一种前任会面要撕逼了的眼神在偷偷看我们。

　　他问我阿宁过得好不好。

　　我忍不住讥讽他，离开你这个渣男，她好多了。

　　他流露出一丝认同和怅然，许久，他才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知道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最后，我还是没忍住继续嘲讽他，什么时候和唯唯偷偷好的？劈腿的感觉好不好啊。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啊，奸夫淫妇，最后果然是要没脸没皮生活在一起的。

　　曾经我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光芒万丈，但从未想过自己只是碌碌无为中的一员，小南说，不是每个人，都像周杰伦一样。

　　在选择来北京北漂以后，小南就被家里断绝了一切经济来源。他从未想过自己父母为了逼自己回家，会这么果断。

　　没有父母支持，我一样可以做得很好。这是当初小南的想法。三里屯的那顿饭，实际上是小南身上的最后一点现金。

　　那以后，他怎么都在北京找不到好工作，在美国读的是野鸡大学，国内并不认同，在北京，他除了阿宁这个女朋友外，什么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

　　一开始，他生怕阿宁看不起自己，并不想她知道。为了尽快解决生活问题，他搬去了地下室，并匆忙找了一份保险推销的工作。

　　从此，他的人生，在北京就进入了恶性循环。

　　保险推销工作进展迅速，为了怕他威胁自己的地位，他被前辈罗织罪名，丢掉工作，连工资都被扣光。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男人，在零下十几度的北方，窝在狭小的地下室里，没有暖气，只能靠泡面维生。后来房租都交不起了，他被房东从地下室扫地出门了。

　　北京下着大雪，他蹲在国贸桥上，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恨不得自己马上死去。这城市就是这么冰冷，有能力的人醉生梦死，没能力的人苟且偷生，可是，谁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呢。

　　或者，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梦醒来，什么都会有，什么都会好起来。明天又明天，两年来，他却没有明天。

　　最后，他被阿宁接了回去。

　　他没头没脑问我，你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吗？

　　我愣了。

　　他又问我，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都赚不到钱，连维持基本生活都办不到的滋味吗？

　　如果你一直很努力，想给自己爱的人，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你却清楚的看到，你给不了，你做不到，你不行，你会不会想死呢？

　　他复杂地笑了笑，起身告别，临走前，认真对我说，这个世界的确是不公平的。我以前总认为自己可以做个英雄，但现在我知道，我只是个凡人。只要阿宁过得好，我心里就安心多了。

　　我没有把我们见过这件事告诉阿宁。过去的人，就让他腐朽在时间里吧。

　　6

　　2016年，阿宁结婚了。

　　提前一个月，她告诉了我这个惊人的消息，并且邀请我去她家喝酒。进门发现她已经坐了一桌子菜，桌子一旁，摆满了各种酒……

　　我问她结婚怎么这么突然，她笑嘻嘻给我倒了一杯酒，说，最近才认识的，但发现他竟然和我们初中起就是同学。

　　她顿了顿，说，他说，那时候起，他就喜欢我了。没想到有一天，可以和我在一起。我挺好的，现在，我特别满意，真的。

　　我一颗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半个小时后，我们喝掉了四瓶酒。

　　阿宁的手机在这时响了。

　　我凑上去一看，微信头像是周杰伦《叶惠美》专辑那张，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他没头没脑发来一句：听说你要结婚了，希望你幸福。

　　谁啊？我说。

　　阿宁死死盯住了那张头像，就好像看过了几个世纪。

　　她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我有点明白过来。

　　再后来，她又喝光了一瓶酒，眼睛亮亮的看着我，她认真问我，你知道喜欢是什么？

　　以前我不太明白，我觉得啊，两个人互相喜欢，肯定是要一直在一起的。王子跋山涉水，最后还是会救出公主啊。但那以后呢……

　　在失去最后一个直系亲人后，阿宁变卖了所有家产，在北京房价没有炒起来前，购置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蜗居。那是她和小南在一起居住的一年，也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年。

　　阿宁告诉我，从国贸桥上捡走小南，那天他浑身冻得冰凉，她把自己都脱光了，紧紧抱住小南，他却推开了她，对她说，阿宁，我不会碰你，我不是个好男人，给不了好的生活，我不想害了你。

　　阿宁拉着我的手，眼泪滚烫，她说，我哭了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硬要他陪着我留在北京，他只会越来越找不到自己。放开他，让他能做自己，大概是我们最好的结局。我怪他劈腿，只是想留给他一点对自己的认可，以后没有我提醒他在北京的失败，他能一直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过下去。

　　过完那天，我们没有再谈论过去了。2016年我们结伴去看周杰伦北京场的演唱会，买了最前排的票，曾经的偶像老了，宣布自己要和一个嫩模结婚。阿宁转过头看着我，以前我以为他肯定会和蔡依林结婚呢。她淡淡地说着话，就好像在聊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

　　以前我总以为，自己会和小南看周杰伦的演唱会，但每次都看不了，小南说，以后总会看到的啊。但以后这件事，就变成了再也不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