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唯一的嫁妆就是一架破旧的纺车。 纺车很简单,一个车架子,一个木头轮子,一个锭子。母亲说,这纺车外祖母用了多年。母亲10岁的时候,就学会了纺线。晚上纺线,是母亲的功课。记得小时候,每到晚饭后,母亲收拾完碗筷,就开始启动她那纺车了。在灰暗的油灯下,母亲一只手摇动车轮,一手牵着棉条,白色的棉线一根根从棉条被拽出来,细细地缠绕在锭子上,一个晚上母亲就能纺一个锭子。我一直很纳闷,线是如何从棉条被拽出来的。母亲纺线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一幅美丽的剪影。只可惜,我当时没有把母亲纺线的样子,画下来。我躺在床上,听着母亲纺车“嗡嗡”的欢唱,渐渐进入梦乡。梦里总有母亲纺车的相伴,这是我儿时最动听的音乐。 母亲说这辆纺车,很有些年头,也出过大力了。外祖母用这辆纺车纺线织布,给队伍上做军鞋、做军衣。后来这纺车就让外祖母传给了母亲,我们老家老一代沂蒙母亲,又有谁每给我们的队伍做过军鞋、军衣呢?她们以她们羸弱的身躯,支撑着家庭,养育着孩子,也为中国革命做出过她们的贡献。无怪乎一些健在的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一提到沂蒙母亲,又有谁不热泪盈眶呢?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就从没有清闲过。她一直是为全家人的吃穿忙碌着。她知道爹什么时候出门,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上学。母亲一辈子从不耽误家里人吃饭。虽然没有什么好的饭食,母亲总是给我们做热乎乎的饭菜,让我们吃了,该干活的干活,该上学的上学。在物质条件极度匮乏的时候,母亲操持我们一家人吃饭,已经很不容易了。母亲还要给我们全家做衣服,那时候家里没有钱去买衣服,也没地方去买,母亲就去纺线,让人织布,然后给我们做衣服,做鞋子。 我知道,母亲的一针一线,是用爱把我们包裹住,让我们感到温暖。童年的我清楚记得,家里有一床蓝布印花的被子。那就是母亲自己纺线,让人织布,放到我们村染坊给染印的蓝布印花的被面。母亲每给做一件衣服,付出了多大的艰辛,到今天我才体会到。纺线、到织布、染布印花、裁剪,然后一针一针缝制,单就衣服的扣子,母亲得好几天才能缝完。我们姊妹多,母亲每缝制一件衣服,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一直穿到最小一个。那年,大哥参军了,把衣服留给我,我穿着大哥的衣服上学,心里特别神气。给我同学说,这是解放军的衣服。同学笑话我,人家解放军是黄军装,你这是什么。到后来,大哥退役,还真把他的军装给我一身。小时候调皮,就喜欢爬树,常常早晨缝上的裤子,中午就破了。母亲就得再找块补丁给我们补上。那个年代,穿个有补丁的衣服,没有谁觉得难看。 除了做衣服,母亲还要一针针纳鞋底给我们做鞋子。记得刚穿上母亲给做的新鞋,特别暖和,特别舒服,走路也特别跟脚。直到今天,母亲80多岁了,还常给做鞋垫。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母亲畸形的手指,那是长时间劳作、动针线给磨的。每想到这,我就想起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我的娘亲啊,这么多孩子,您一针一线,这针针线线是多么艰辛啊! 做衣服剩下布头,母亲从不舍得丢掉。她总是把一块块小布头、小布条给我们缝制小书包。小时候背着母亲用五颜六色的布头缝的小书包,蹦蹦跳跳的去上学,在我们孩子的心里,我很是炫耀,很是自豪啊。小时候我最奢侈的就是,用母亲放出的线,一圈圈缠一个硬邦邦的线球,这是我们小伙伴后最喜欢的玩具。我们把这线球做游戏,你扔给我,我扔给你,玩得可欢了。 我的外祖母就是一个非常手巧的慈祥的老人,每每村子里年轻人结婚,都是外祖母用一把老剪子,剪出祥云的模样,让人家贴在新房的顶棚上。母亲跟外祖母学了好多东西,母亲的心灵手巧,怕是得到外祖母的真传。母亲总是用些布头给我们缝一些好看好玩的玩具。总是把节日的祝福缝在我们身上。每到打春的时候,母亲总是在我们棉袄的袖子上,给我们缝一个大公鸡。母亲说:“这是报春鸡,一年四季平安、吉祥。”到端午的时候,母亲就给我们缝一个香荷包,把香荷包里放上艾叶、香料,挂在我们的脖子上。大学时读屈原的《离骚》“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芷”。知道屈原的时代,就喜欢佩带这香荷包。每想起这些,就觉得母亲真是太伟大了。她虽然不识字,她不知几千年前南方的屈大夫为什么在这个节日里死去,她却用从她的母亲那里学到的一针一线,把流传千百年的文化用一个香荷包牢牢地系在我们的心里。只可惜,作为孩子的我们,只觉得好玩,只认为母亲手巧,而不能理解母亲的深意。 到后来,慢慢日子好过了,母亲的纺车就渐渐退役了,放在我们家的锅屋里。我时常想起母亲这辆纺车,时常想起小时候睡梦中母亲纺线的“嗡嗡”的声音,时常想起盖着母亲亲手做的被子,听着母亲纺车的乐声,进入甜甜梦想的那种温暖。 一辆纺车,承载了一个时代,承载了两代母亲的爱。我怀念母亲的纺车,我怀念在那艰苦的岁月里,与母亲共度的幸福时光。 作者:蒙山樵夫
关键词:
母亲的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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