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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基

2020-09-14 19:01阅读数() 加入收藏

  一大早,阿红赶到城里堂弟的家,急切切地敲门。

  还在梦里的阿福被敲门声惊醒,赶紧套了一件外套,下楼开门。

  一边开门,一边问:红姐,这么早啊,出了什么事?

  阿红一边进门,一边答道:没出什么事,特地给你送几个芽麦饼子过来。

  阿福这才看清,阿红手里正提着一包芽麦饼子呢。于是赶紧道谢:今年又发麦芽了啊,现在会这手艺的人可越来越少了,你不送来,还真的吃不到了。

  阿红进门,大咧咧地在餐桌前坐下:做得不多,也就是让你尝个新。你晓得哇,老家路仲要动迁了。

  哦。阿福答道:听人讲起过,也没太在意;像是镇里搞美丽乡镇建设,打造特色小镇。怎么,真的要动了?

  可不。阿红这张老脸显得兴奋而又举棋不定:乡里通知了,可以拆迁,异地安置;也可以货币安置,就是赔钱;还可以打申请,参与小镇开发,根据建设规划,原址翻建,开个店什么的。所以,我那三间屋,你帮参谋参谋,怎么搞划算。

  怪不得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阿福想了想:你跟姐夫都快奔七十的人了,还能开店?做得了生意?你儿晓强夫妻俩在城里都有正经工作,也不差钱,回去开店也不大现实;我看还是异地安置,小俩口加一个孙子,总和你们挤在一起也不是回事儿,安置房到手,总是固定资产,还可改善一下居住条件。我就是这么一说,主意嘛,还是你们自己拿。

  阿红道:你的主意倒是跟我儿想法一致,就是他们若搬走了,家里空落落的,想忙也没什么可忙了,回去跟老头子商量了再说。

  阿红又道:你记得哇,你奶奶原来在路仲老家也有三间屋的,早年间拆了,卖了,要是放到现在该多好,值钱。

  阿福依稀记得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六七岁的时候,偶然听到过奶奶与父母讲起过老家房子的事情。

  因为过去四十多年了,因为当时阿福才六七岁,有些事情,大人们是不会让孩子知道的。

  阿福奶奶、父母过世也好多年了。他们生前对路仲老屋的事,也没有向阿福有所交代,所以是真不清楚。

  阿福回答:这个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好像听奶奶有这么一说,但实在记不得了。

  阿红道:那也难怪,你那时才两三岁,肯定不记事;现在,上一辈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更少了。

  阿红比阿福大了近二十岁,应该知道事情的来路去脉的。

  阿红回忆道:你小时候真的命苦,你奶、你爸、你妈、你姐与你,挤在南关厢二十平米的房子里;你妈身体一直不好,生了你以后,病更重了,三天两头住院,每月只有十来元的病假工资;你爸倒是技术员,有四十来元;你奶奶照看你们两个小的。日子苦,但还勉强撑得下去。

  文化大革命了,你知道不,你爸被关进了牛棚,断了经济来源;你妈急倒了,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要动大手术,切除脾脏;还有你姐俩两张嘴要吃饭,哪来的钱啊。你奶奶没得法子,只好拆了路仲的房子,砖、瓦、梁、椽,卖给了庆云小学,才五百多元,那真是救命钱啊。

  阿福听得鼻子发酸:好像有这么回事,但真的记不清楚了。

  阿红讲:就是靠这点钱,你奶奶苦苦支撑,等到四人帮粉碎,你爸出来了,后来文革结束了,你们家才慢慢好起来的。

  阿福:这个我记得,我读小学四年级时,老爸回来了,头发全白,胡子老长的。后来老爸恢复工作,当上了技术科长,还分配了房子,四十几平方的,这些我都记得。

  讲了一些闲话,阿红就又急切切的走了,他要去跟老头子商量房子动迁的事情。

  小时候,阿福跟奶奶、爸妈去过几次路仲,走走亲戚。上一辈过世后,那些远亲就很少走动了。再说,阿福在路仲没有祖产,堂姐阿红也住到了城里,虽然路仲离县城才十几里地,近十几年阿福是一次也没去过。

  阿福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十分的懊恼。想我老张家当年也是路仲有些名望的人家。据奶奶讲,太公创业,到余姚与人合开了一家丝厂,发迹后,在路仲也算是首富了。后来东洋人来了,打死了几个护厂的工人,把厂里的机器、设备、原材料用船运到日本去了,厂房被一把火烧了,太公当场吐血,七天后就过世了。雪上加霜,上海的一家银行还来催贷款,欠了几千银洋钿,只好变卖家产,从此家道中落。

  阿福又记起父亲曾经讲到:若不是日本人当年抢了丝厂,我家解放后不是资本家,也是大地主,现在倒好,彻彻底底变贫农了,苦头早吃晚吃总是个吃。

  阿福突然有个想法,一份寻根的情缘油然而生。现在老张家在祖居什么也没有留下,怎么对得起祖宗,怎么叶落归根呢。要是能够在我手上重建祖居,让后辈留一个念想,即便去了那边,也可给奶奶、父亲一个交代。

  阿福又想到,奶奶当年卖房,按红姐所说,应该只卖了砖、瓦、梁、椽;如此说来,那个地基应该还在,只是不知道地基在哪里;不知道按现在的政策,那地基是否还归老张家所有;手头上一纸片儿的证据也没有;就凭红姐的几句话,能成什么事呢;要是真能成,倒是一笔意外之财,给后辈留点祖产,也可让他们不至于忘了祖宗。

  阿福想了又想:要不去碰碰运气,也就是十几里地的事情。

  这个摸不到边的事情怎么去办呢?按以往经验,跟政府打交道,先要趟趟路,找个熟人;要不,怎么说得上话呢。

  阿福首先想到的是同学老周,托他办过一些事情,还算牢靠。老周在政府部门工作,原是一个镇领导的秘书,后来升副局级了,在信访办当副主任,为人不错,在同学群里,也算是头面人物了。

  电话打给老周,老周果然热情,答应先了解一点情况。半天功夫,回电来了,真是神速:路仲现在的书记姓汪,兼镇长,兼路仲开发委主任,是大前年从邻村调过去的,五十多岁,与老周一起开过几次会,认识,但不太熟悉;具体办事的副镇长姓侯,公开招聘时选上的,外地人,三十来岁,不熟。老周还说,其他就帮不上什么忙了,真是抱歉。

  就这点基本信息,阿福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去路仲老家的路。开车,也就二十几分钟的事情。

  路仲十多年没来,真的有了些变化。马路拓宽了,一些老房子经过了整修,还刷得雪白;沿唐河的街道新建了好多房子,四层五层的,底层开店,上面住着人家;有好几个建房工地都在开工,运材料的大卡车进进出出;看来,路仲搞开发是真的。

  阿福来到镇政府,走进门,也没有人管,也没有人理你。阿福就走上二楼,会议室的门开着,阿福瞥了一眼,有十几个人在吵吵嚷嚷地开会,墙上挂着大幅街区规划图,有人在图上指指点点。

  副镇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没人。凭以往经验,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要找就找这里最大的官。

  阿福走上三楼,远远望去,书记办公室,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在接待两个老板模样的人,那个领导,肥头大耳的,真是笑面虎,不停地递烟给两个生意人,热情得有点过分。那个领导,远远地瞥了阿福一眼,不予理会,继续跟两个人交谈。

  应该就是汪书记了。阿福就这么远远的站着,没有再向前一步。这是规矩,阿福懂的,领导谈事情,一般不可去打扰。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生意人起身告辞,领导相送到门外,还一一握手,一付官场做派,等人走远,那人转向阿福,问道:你找我有事?

  阿福堆起笑脸:是汪书记吧,有点事体想麻烦你一下,反映点情况。

  仔细打量,汪书记真赶时髦,左胸口还佩戴着一个党徽。

  书记笑容可掬:那就里边坐吧,有事请说。

  一边应付阿福,一边收拾刚才来人用过的茶具、烟缸。

  阿福道:汪书记啊,我原是路仲本地人,老张家的,原先在路仲有三间房的祖产......

  阿福思路还算清晰,不到十分钟,就把故事讲完了。汪书记一边听,一边自顾自理文件材料,等阿福讲完了,停下手头的活,又笑容可掬:你讲的故事真的有些久远,现在你有什么想法、要求?

  阿福答:我想在原来的地基上建房,给儿孙留点祖产。

  问:你那地基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我们规划区内?

  答: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四五十年前的事了,我奶奶在世时没跟我讲起过。

  问:那你怎么知道你祖上还有地基?

  答:我堂姐说的,但具体连她也不清楚。

  问:你有凭证没有,比如地契、房契之类的?

  答:没有,只有堂姐的一句话,房四十几年前拆了,卖给了庆云小学,但那块地基没卖,应该属于我们老张家的。

  汪书记苦笑:就凭你一句话,其它什么也没有,要我哪格办?

  阿福感到汪书记有推脱的意思,马上起身敬烟,还推出同学老周这层关系。

  汪书记又笑了:哦,老周的同学啊,也是老同志了,那个老周现在还在信访办吧,我认识的。

  看来熟人路线还是管点用的。

  汪书记拿起电话:侯镇长,有空吗,请你到我这儿来一下。

  对下属还这么虚伪,客套,真是官场上混的,一把好手。阿福心里嘀咕。

  放下电话,汪书记对阿福说:对不起啊,张师傅,我到市里还有个汇报,你的事,我交代一下侯副镇长,你再详细跟他说一下情况。

  阿福心里不屑,就这么把皮球给踢了,真是圆滑老到。

  正说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瘦高个走了进来,阿福一看,正是刚才会议室在规划图上指指点点的那个人,左胸口也佩戴着一个党徽。

  来人朝阿福点了点头,转向书记:汪书记,你找我?一口苏北普通话。果然是外地人,老周信息准确无误。

  汪书记一边起身,一边跟来人交代:这是张师傅,来咨询一下祖上地基的事,有些久远了,你再详细了解一下,看能不能帮上忙。说完,伸手跟阿福握了一下,急切切地下楼跑路了。

  来人搬了个椅子,坐在靠办公桌的一角,拿出一个本子,一支笔,然后开始提问。

  阿福很无奈,看来没什么希望,又不得不重复一次刚才的回忆。

  那个侯副镇长,不苟言笑,书生气未脱,一脸认真,偶尔在本子上记一点东西,还真会装模作样。

  也就十几分钟,问答完毕,象征性地让阿福在本子上留了个电话号码。侯镇长对阿福说:事情这么久远了,还真是难题,我来这里时间不长,不了解情况,我要向有关同志了解一下,有眉目了,再跟你联系。然后就敷衍地说了声:不送了。

  又是一个踢皮球的,现在当官的,不给点好处哪里肯办事情。阿福心里凉了大半截。

  回到家里,阿福又懊恼上了。陪上了半天笑脸,一点眉目也没有,还不如不去受这份洋罪。

  想找个人诉苦,阿福又跟老周打上了电话。老周好言安慰:事情不一定像你所说的那么糟糕。

  听老周这么一安慰,阿福又抱有一线希望:你跟汪书记认识,要不你约一下,再叫上那个侯副镇长,一起吃个饭,看看有啥讲法。如有眉目,我就出点血,送上一份大礼;如没希望,咱也不花哪冤枉钱。

  老周严正警告:不可,现在政府反腐倡廉,拉人下水的事不可做;再说,现在这种形势,哪个干部敢出来吃饭,哪个官员敢收受礼物,要不,你请一个试试。

  阿福还是牢骚满腹:你这个老同学也开始假正经了,我知道你为人正直,所以混了三十年才混上个副局,老百姓都在说,那些当官的,送点礼,办点事,现在礼都送不进了,那事就更不用办了。

  将近一个月了,没有一点回应,想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阿福正上着班,看到一辆黑色普桑开进院子,下来一个人,那人瘦高个,左胸口戴着党徽。

  侯副镇长。出乎预料,阿福大惊失色。

  没等阿福打招呼,侯副镇长快步迎了上来,一把握住阿福的手:张师傅啊,对不住,首先是来向你道歉的。

  阿福心里一边想:一付官腔,还首先、其次的。一边应酬:侯镇长,你怎么来这里了?

  侯副镇长:是汪书记让我来道歉的。你的事,应该十五天给回应的,可是实在太忙,你的情况,查起来确有难度,怪我刚来,业务不熟悉,走了好多弯路,这个歉是必须道的。

  阿福一边连声说:没关系。一边还在瞎想:实事不办,这表面上的一套做得蛮到位的。政府是有规定,首问负责制,十五天答复,看来是怕我举报,害他一生前途了。

  其次,你的那块地基有着落了,恭喜你啊。侯副镇长显得很高兴。

  平地一声雷,阿福张开的口,说不出一句话。难道从第一次接触汪书记开始,我的判断、想法都错啦。

  收回心神,悲喜交加,阿福顾不得手脏,强拉着侯副镇长的手,到办公室坐坐。

  这次,侯副镇长笑了,笑得特别调皮:张师傅啊,给支喜烟抽抽。

  阿福掏出皱巴巴的利群香烟,递过去,毛手毛脚地帮腔点上。看得出,抽烟,侯副镇长还嫩了点,其实根本不会抽,就是图个高兴。

  阿福拖着侯副镇长,一定要知道个事情原委。

  候副镇长解释:路仲刚刚开发,镇里真的事多,征地、拆迁、规划、设想,担子全在正副镇长身上,汪书记负责向上讨要政策、开发商接洽、政策把控,候副镇长负责规划设计、工程安排、接待咨询等具体工作。那天,阿福去镇政府,候副镇长正为施工工期、质量跟工程承包方据理力争;汪书记正在接待温州来的大老板,如谈成功,投资过亿。

关键词: 地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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