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的身体严重不适。我的朋友便建议我去医院看看。我的朋友给我写了一张便条,让我去找便条上的人。那人见我是他的朋友介绍来的,很热情地为我做了各种检查。他让我第二天再去,第二天所有的结果都会出来,他便会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于是我第二天便去了,见我来到,他招呼着其他病员,让我等一等。我就觉得他没有昨天热情了。但是他看我的眼神又有些特别,甚至可以说是神秘,不由我不提心吊胆。
终于,最后一个病人也被他打发走了。我期待地望着他,他麻利的作风使我放心,即使这时候他告诉我说我得了肝癌,我想,我也不会惊慌的,因为我信任这样的年轻而谦和的主治医生。然而一转眼,他坐在办公桌边,拱着手,露出疑惑的神态。他说,朋友,我给你做了详细的纪录,从化验结果到血液到电解液,我要郑重地告诉你,可能你不会相信。你说吧,朋友,我劝劝他,但我的心怦然跳快了。他放松两只肩膀说,你没病,你很正常,你完全可以去参加诸如“沙漠风暴”之类的行动。
我没病?真的没有,他肯定地说,而且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到我这儿来的每一个人都说他有病。
我相信你。
但是你并没有真正相信我,他笑着说,你以前有没有这个症状?从没有过。
那就可以排除病痴了,他欣慰地说,病痴你懂吗?我说我知道一点。我最近正在阅读西德尼。谢尔顿的长篇新作《世无定事》。
我问,病痴就是“滚出我的急救室”的首字母缩写词,病痴就是那种喜欢生病的人,对吗先生?也许他见我不是外行,也许他有些尴尬,也许他已经失去了对这个话题的兴趣,反正他喝了一口冷开水后,又问:对了我的朋友,昨天只顾为你检查,还没有听你反映究竟有什么症状呢。我饿。什么?他抬起头来,你说什么?我感到饥饿,我提高了声音,略带歉意地说,而且非常强烈。见他皱眉头,我赶紧补充道,这不能算是一种病吧先生,所以你没问,我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你的食欲正常吧?完全正常,简直正常得过分。那你是不是暴饮暴食呢?这倒没有,我坦诚相告,这一点我还是有自制力的。
是不是运动过烈?他又自信地问,有许多人都认为一切运动对一切人的身体都将有益无害的,从而走进了误区。我立即有些不礼貌地打断了他,我说我从来不进健身房,也从来不在早晨九点之前起床。于是我朋友的朋友开始收拾桌上的病历单了,他一边收一边说,我可以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少吃多餐。他给我留了一个背影,期待我感谢他一声然后说再见。我也赶忙站起来,我说我正是这样做的,由于我是个单身汉,我每天进餐的次数和菜谱,完全可以自行掌握。此时他已经到了门口了,我的朋友的朋友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和风度,他说:先生,你给我们的医学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哩。
我刚爬到单位的楼梯口,就听见陶弟叫我:王跑,王跑,王跑哪里去了?他的电话!我忙蹿上去。是我的朋友,介绍我去医院的哥们儿。他说兄弟,你怎么搞的,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我是严重不适嘛。就为了有一点饥饿感?他责备道,谁没有饥饿感,没有饥饿感我们吃得下去饭吗?我辩解道,问题是我吃了饱了,不到5分钟,还是饿。要不要上厕所?我恼火了,你是说我泻肚子,那还用得着你?一两片黄连素弗派酸不就得啦!我的朋友赶紧声明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有饥饿感,程度不同罢了,不信你可以问问,说完他说有人找他便挂了。
我知道他有点儿不信任我了。我很恼火。我唯一的办法是照他说的老驴推磨,我问我的同事们,问他们有没有饥饿感。他们都想了一想,好像不愿回答又无法摆脱似的承认,他们都有,只是时强时弱罢了。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一时语塞。是的,对于人人都有的毛病,对于人人都已经养成的习惯我还有没有必要去追问疗治呢。
然而尽管我知道饥饿已成通病,我的饥饿感也并没有因为心理取得了一点平衡,有了什么减轻,相反更加强烈了。我饿得发慌,我时常捂着我的胸腹部,“保护我的胃”,我做出电视广告上常有的动作。可是我又不敢去医院。我知道,我无需去医院,因为结论早已昭然若揭:你没病,你很正常。
在那些平凡的日子里,饥饿感成了我的伴侣,也成了我克服饥饿感的最好的午餐。此时,朋友的情意就显得尤为难能可贵了。还是陶弟,我从前的乡下同学,一个乡农业技术员的儿子,实在看不下去,便趁一次来串门的机会对我悄悄地说,我说伙计,你难道忘了乡下的那道风俗!什么风俗?我故作姿态地问。其实我对风俗没有一点儿研究,我看不到在我的周围,还有什么风俗习惯可言的东西了。乡下人,他低下头慢吞吞地说,不是习惯用娶媳妇来冲喜消灾吗。
我冷眼一睃,你把我看成那种人了。
你试试看嘛,他说完脸就变了,你听不听是你的事。他留下我和我的影子自斟自饮。那就试试看,我喝了一口茶。
好像是因为饥饿的袭击,我对约会一直提不起劲来。而我周围的人们都已妻儿成群了。这也正是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同样饥饿的原因。但是他们又有什么必要饱汉硬作饿汉饥哩。难道他们也有他们的原因!而我的原因又在哪里!于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想法,我应允了珊瑚的约会,而且傍晚,我提前5分钟来到了快活林乐园东侧的幽会树下。
关键词: 饥饿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