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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话题

2020-05-19 10:50阅读数() 加入收藏

  一、桂花香

  喜欢桂花由来已久,那份恬谧里自带幽香的典雅,很容易让人思绪翩然起来。

  叶落秋至,桂花尽情绽放,浓香弥漫。麻利的女人们看似随意,却是用心娴熟制作的桂花糕及桂花甜露酒等时令小食,或柔润香甜,或温婉醇厚,无论是当作消闲点心,还是拿来馈赠亲友,无不是一种吊人胃口的天赐佳肴。当然,能沾上天赐的美誉,自然是有桂花的一份功劳了。

  民以食为天,道出了吃的重要性。这细米粒似的桂花,聪慧的人儿能调和出各式口福。而我常常难以忘怀的,却是平凡得几乎有些平庸的桂花豆腐乳。

  当年在苏州读书时,正是身体拔节舒展的年龄,物质生活却普遍匮乏。家住苏州市郊的同学菊英,从家里带来的桂花豆腐乳,成为同学们争相尝鲜的珍馐美馔。菊英的妈妈是制作桂花豆腐乳的高手!这香浓鲜醇的味道,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现如今,老婆上超市时,还常常记得为我带瓶桂花豆腐乳回来。她知道我一直好这口,听我说过当年在苏州读书时,有位女同学悄悄送过我好几瓶桂花豆腐乳。老婆也相信我的“老实交代”,我当初除了对菊英同学说过谢谢之外,和她连一次手也没有碰过。

  去年,我带着老婆,拎着老家溧阳的白茶和板栗等土特产,去苏州拜访过菊英同学。她当年毕业后分配在当地的镇政府上班,后来当上了主管农业的副镇长。在推广水产养殖新型项目时,泡在水里的时候多,日积月累的,结果落下了关节炎。我和老婆到菊英家时,她正值病情复发,行动难以自如,但气色还像大学时代一样明澈清丽,一脸的温柔笑意。

  离开菊英家时,她扶着门框站立,一直微笑着目送我们很远。记得那时也是桂花盛开的时节,满鼻子的桂花香……

  二、弹壳刨刀

  弟弟在部队待了二十多年,转业在卫生系统供职,和陆医生算得上半个同行。弟弟和陆医生的交往,源自于他小时候的一桩赖事。

  那年暑假,弟弟和几个小伙如脱了缰绳的牛,到处乱窜。在乡间地方玩腻了,竟然游荡到公社卫生院闹腾去了。上班的陆医生习惯将一串钥匙撂在桌上,钥匙扣上有把铜弹壳做的刨刀,黄灿灿的特别醒目。这样的弹壳刨刀,在当时可是个稀罕物,大人也没几个有。少数有能耐的人,弄来平时少见的铜子弹壳,打磨拼接接成刨水果皮的刨刀,往钥匙扣上一串,钥匙扣再往腰带上一吊,在屁股后面亮闪闪地晃荡,那份得瑟劲儿,光鲜体面,小孩子自然更加觊觎不已。

  弟弟见到陆医生桌上的弹壳刨刀,已是拉不开步子,眼睛贼亮。乘陆医生去病房的当口,弟弟人小胆大,竟上前拿了这串钥匙,撂下在卫生院疯玩的小伙伴,一路小跑回了家。然后悄悄将弹壳刨刀从钥匙扣子上卸下来,将其余一串钥匙偷偷掷进了猪圈。

  此事后来的结果,自然是弟弟挨了父亲一顿狠揍。陆医生没了抽屉、大门、自行车等一摞锁钥匙,寻找无果,便拽来还在院里继续疯玩的弟弟的小伙伴们,连吓带哄,三下五除二,便查到了弟弟身上。于是,毛孩子们带着陆医生追到我家。父亲几竹棒抽下去,弟弟乖乖招供。父亲在臭烘烘的猪圈里摸索了许久,才寻到那串钥匙。母亲将其洗干净,交到陆医生手里,自然少不了一箩筐的陪礼道歉话。父亲火气难消,顺手举起铁钯柄,没轻没重的抡向弟弟的屁股。陆医生急忙阻拦,连声说小孩不懂事,况且打坏了谁负责啊!又劝说了我父亲几句后,便回去了。陆医生当时是否发现钥匙扣上少了刨刀,弟弟和父亲都不知道。漂亮的弹壳刨刀就这样落在了少不更事的弟弟手中,日后成为他在同伴面前炫耀的宝物。

  其实,陆医生当时就发现弹壳刨刀不见了。这么稀罕的东西,怎么会没注意到不在钥匙扣上了呢?只是当时见我弟弟挨揍可怜,闭口不提罢了。这是我和弟弟都成了大小伙子后,和陆医生相熟了,无意中他才说起的。他曾表示一向反感“棒根头上出孝子”这样的育儿古训。好小孩是教出来的,不是打出来的。

  弟弟高中毕业后当了兵,升了军官。有年回来探亲时,给陆医生带回两把精制的弹壳刨刀。不过,不是纯铜的,是表面覆盖一层薄铜,夹层是钢铁的覆铜弹壳做的。我们国家的弾壳很少有全铜的,这跟国内铜资源稀缺有关。这种弹壳刨刀用了一段时间后,削切面和刀口就发黑,或铜表层脱落,斑驳难看!

  陆医生很高兴弟弟送他弹壳刨刀,并打趣说没他以前那把好。还说现在没人稀罕这东西了,但他还是一直喜欢的。这两把是最好的纪念品,他自己留一把,另一把送给一位老病号朋友,让他改一改吃水果不削皮的毛病。弟弟有些腼腆地对陆医生说,他以前那把早就没了。那时放书包里,不知被哪个同学拿走了。陆医生听罢哈哈大笑,说我弟弟是显摆过了头,被人操了后路。并说不管是谁拿走了,也是因为喜欢这东西,得到后,肯定很开心的,这就好!

  几天前的国庆假期,弟弟从银夏回老家来探亲,带来不少银夏的土特产。弟弟要我陪着去看望陆医生,送些枸杞子和大沙枣及枸杞酒给他。俩人兴高彩烈地来到陆医生家门口,见大门紧闭,喊了几声,没有回音。隔壁邻居老太太闻声跑出来告诉我们,陆医生上两个月便去四川了,说是到他小儿子那里开诊所去了。我有些恍悟,弟弟显得很失望,说陆医生一把年纪了,还背井离乡去折腾。我告诉弟弟,陆医生小儿子在四川广汉做支教老师。去年陆医生去过,回来后说那地方一些山区缺医少药,人活得不容易。他想去那里办个义务诊所,没想到他还真去了!”

  弟弟感慨不已,说好人必有后福。是啊!我也感叹陆医生是个好人,他的生活依然精彩纷盛。

  三、黑牯牛

  那是一头硕壮的公水牛,乡亲们习惯称呼它黑牯牛。

  我岳父那时在生产队负责饲养这头牛,牛耕田耙地也有他亲自来把持,这黑牯牛只听他一人使唤。

  有一年,公社请句容农校的老师来为各大队兽医讲课,借生产队这条黑牯牛来派用场。我岳父以为是让这些土兽医们熟悉一下牛的模样和脾气,便牵了牛前去。殊不知,竟是让这些半吊子们在牛身上学扎针。他们用碗口般粗的树杆搭成木笼,将牛强行关进笼子里,用筷子般长的钢针,轮流在牛身上找穴位猛扎。牛困在狭窄的笼子里,挣脱不得,痛得哞哞叫。这境况岳父哪能答应?他飞快跑到木笼子跟前,大声呵斥,双手挥舞着制止这帮狠心鬼。笼子里的黑牯牛看到我岳父,豆大的泪珠子从两只漆黑的眼睛里涌出来,嘴巴里时不时地发出哀叫。岳父心如针扎,赶紧打开木笼,二话不说,悲愤交加地牵着黑牯牛打道回府。

  回到队里,见到队长,岳父劈头盖脸一通发火臭骂。说如果再要把黑牯牛送去受罪,他就不再养牛了。这黑牯牛是队里的宝贝,农忙时能顶多少个强劳力。队长也知道这犟公牛只听我岳父一人使唤,自己脾气不得,只好应了我岳父。岳父心痛黑牯牛,跑遍队里几十户人家,借了些鸡蛋,伴着豆饼好生侍候了黑牯牛几天。

  有一年夏天,村上一妇女洗衣服不慎滑入了水塘里。那女人又不会游泳,挣扎了几下,便刹间沉入深水区,不见了影踪。岸上不会玩水者见状,大喊救人。当众乡亲赶到塘边,下水摸捞起那女人,已是肚子发胀,没了知觉。内行人召唤赶紧牵来黑牯牛,把那溺水女人架在牛背上,赶牛快跑,把女人肚中水给震呕出来。

  人命关天!我岳父拉着黑牯牛,牛驮着那没气的女人,众人在后面拚命赶着牛狂奔。直到黑牯牛累得趴下,那女人肚子里的水才抖干净,随即也慢慢缓过神来。岳父又牵着黑牯牛,继续把那女人送到公社卫生院,总算捡回了一条命。而此刻,黑牯牛累得已是嘴巴里白沫子直淌。

  事后,村上人都说,那天要是没有黑牯牛的话,那女人肯定没命了。那女人康复后,特意弄来半脚盆当时金贵得很的黄豆,煮熟了端到黑牯牛面前,并连着朝黑牯牛磕了几个响头。

  后来,农村实行包产到户形式,机械化耕作逐步形成,这黑牯牛也慢慢派不上用场了,某天,那头黑牯牛被一个安徽农户买走了。

  那天,村上放了鞭炮,乡亲们都前来给披红挂绿的黑牯牛送行。我岳父喂了它最后一顿好食料,然后牵它上了来运载的拖拉机。拖拉机突突发动前行时,苍老了许多的黑牯牛,哞哞长嚎了几声,回头张望,似乎在寻找它的主人,而岳父却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了。

  岳父回到家,一头扎倒在床上,闷睡了半天才起来。日后,岳父连着几天吃不香,睡不着。有事没事的,总爱往牛棚跑,抽着闷烟,望着牛栏圈子发呆。路过的乡亲们纷纷叹息,知道我岳父还在惦记着黑牯牛……

  四、老泪纵横

  说到老泪纵横这个词,记忆犹新的桥段不少。从前在老家时,邻居阿平的死亡,让我脑壳里至今印刻着老泪纵横的清晰概念。

  阿平有六个兄弟姐妹,他在四个男娃中排行老二。阿平儿时得过脑膜炎,后遗症不轻,直至三十几岁溺亡时,脑瓜子应该仍然和平时一样傻乎乎的。阿平是个傻子,在我的农村老家,称之为“痴头伢”。

  痴头伢阿平兄弟姐妹多,父母也管不了他。他一直和爷爷睡一铺,跟在爷爷屁股后面长大。虽然阿平是个傻子,渐渐长大的他还不时地在村里闹腾点傻事,引来乡亲们的埋怨和指责。但爷爷一直很痛爱这个傻孙子,时时呵护着他长大成年。譬如阿平偷了谁家的瓜果吃了,或拿了哪个女人家晾晒的衣服来穿着满村头跑了,此时,爷爷总是上门给人家陪不是。阿平的父亲遇上此类事,气不过,拎着扁担追着阿平打,爷爷就死命拦着,叫阿平往山坳坳里他奶奶的坟地里跑。父亲看着傻儿子真的往坟地里跑时,就不再追赶,拎着扁担悻悻回屋了。

  阿平的父亲牛高马大,胆子也贼大,但一生最惧怕自己的母亲。阿平的奶奶在世时,曾经把蛮横的生产队长打趴在水稻田里。她替腿肚子静脉曲张的乡亲扎针,纳鞋底的铁针像鸡啄米似的,唰唰地直往腿脖子上戳。那个狠劲,谁看了都心惊肉跳。奶奶在世时,见到年少的阿平因犯傻而挨爸爸棍棒,总会气愤地夺过棍棒,呼啦一下朝阿平爸爸抡过去,怒吼着:“痴头伢细佬就不是你细佬哟?!”哈哈,扯远了。还是回归前话,说说傻瓜阿平。

  阿平似乎也清楚他爷爷待他好,在这一点上阿平还真不傻。他常常跟在爷爷后面,帮着做些农活。见年老的爷爷挑水浇菜很吃力,便晓得帮着挑水。看爷爷牙不好,咬不动生硬的青皮水瓜,便用菜刀剁成细块递给爷爷。更有甚者,不会玩水的旱鸭子阿平,居然还于水塘中救过爷爷的命。

  那年阿平二十出头,脑瓜虽不灵光,但痴人福相,长得如牛犊般壮实。瓜果成熟的季节,他常常游荡于田间地头,毫无顾忌地摘采别人家的瓜果暴食。主人家碍于乡里乡亲情面,体谅他是个痴头伢,虽有怨言,也只能闷在肚子里。年近七十的爷爷觉得过意不去,但也想不到好办法管住傻孙子。在反复和傻孙子说理调教无用之余,爷爷便每年在自留地里或队里荒废的塘埂沟渠边,见缝插针地栽上些西瓜、水瓜、香瓜之类的瓜果。如此既解了阿平的馋,也了却了些许邻里乡亲的嫌弃。而且,这些瓜果成熟时,爷爷便会时不时地摘些送到乡亲们家里,抺平一下往昔孙子的行为所带来的愧疚。由此,爷爷便要劳烦许多,少不了给瓜秧施肥、除草、浇水。

  某天,爷爷到水塘里担水浇地,不慎滑入淹没人头的水塘中央。因年老体弱,塘中央又布满野菱角藤蔓,爷爷几经挣扎,藤缠水深的,硬是起不来。眼看一条老命要见龙王,塘埂上的阿平举着挑水桶的扁担跳入水中,呛了几口水,将扁担另一头死劲递到爷爷跟前。老爷子扑腾中一把抓到扁担头,被阿平死命地拉回了岸边。傻子阿平不会游泳,倒是天助福人,救爷爷于溺水之中。村上吃斋念佛的老太太们都说,老爷子好人有福,命里注定不该死。痴头伢也不痴,分得清好坏。

  阿平后来倒是不再随便偷拿人家东西了。三十好几的人,还是老喜欢和爷爷寸步不离。看到来人,只是傻傻地笑着,不爱说话,也不爱动弹。那年初冬,爷爷经常说起想吃吮螺蛳,家里人认为老爷子犯迷糊,尽说糊话。嘴巴里牙齿还不剩几粒了,能吃得了螺蛳吗?再说大冷天的,谁还下水捡螺蛳去!爷爷的话,傻瓜孙子倒是记心里了。

  阿平溺水而亡时,一只竹篮子飘浮在塘面上,篮底还剩些螺蛳没有溢出翻掉。水中央的阿平被人打捞上来时,双手握成拳型,一手紧拽着水草,一手紧抓着几粒螺蛳。想必当时,傻瓜阿平一定是不想死的……

  爷爷得知阿平淹死时,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青石门槛上,怔怔地抬头呆望着天空的太阳,一动不动。冬日的太阳温暖,也煞白刺目。半晌,爷爷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死得好!早死早超生,现世不再扰烦人,下世投个好人生……”爷爷浑浊的双眼顷刻溢出泪水,流满双颊。待在人群中傻望的我,虽然少不更事,但自此便忘不了这一幕。

  上学后,知道了不少伤情词语。工作后,领悟了许多沧桑尘事,由此更加深谙了什么是老泪纵横。

关键词: 尘世话题 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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