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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梅溪

2020-05-19 10:51阅读数() 加入收藏

  一

  夏夜。月明星稀。湖水里倒映一万家灯火,清风来袭,道是摇摇晃晃的人间。

  这一万家灯火,有些悬于客厅,见证家庭的鸡零狗碎;有些立于桌面,烛照学子的风雨前程;有些挂于床头,任灯下春光乍泻,均作壁上观。五彩的,闪烁的,彻夜无眠的,当然是店面的霓虹或屏幕,时有一串鲜亮夺目的广告语,滚动着,从一端钻出来,从另一端钻进去,颇像戏台上的出将入相。湖边的灯影里,竹枝摇曳,柳树婆娑,风吹草动之处,或有埋伏,也未可知。

  埋伏是真有的,比如蜘蛛,在树影里,正张网以待。特立独行的蜘蛛,没枉了它的侠名,到处占地为王。在它的地盘上,蛛网恢恢,疏而不漏,苦了那些飞蛾、蚊子,蜻蜓、蝴蝶,一不小心,就落入它的法网,丢了性命。细想起来,其实也不冤,领导、长者或哲人们叮嘱何止千遍:既要埋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

  婆娑的树影里,还有一些出双入对的男女,这不是埋伏,应是隐匿,再说直白一些,叫躲藏。为什么要躲藏?当然是不便见人,有的是羞涩的初恋,有的是狂热的激情,无论哪一种,躲一躲,回避一下路人的各种眼光,总是好的。我曾夜宿新疆那拉提草原,写过一句诗:

  牧羊犬竖起双耳,发现了树影里羞涩的恋情。

  牧羊犬在草原上发现的,与我在湖边看到的,大抵是同一境况。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位友人——老师,教中学语文,每次聚餐,他都会客气的端起酒杯,逐一敬酒,并说一些好听的祝酒辞。但凡有成双成对的伴侣在桌,他碰杯时,总要赞美一句:一对好男女!友人的话,令人玩味。

  也有一些胆大的,旁若无人偎依在湖边,或拥抱在亲水平台的长椅上,物我两忘。早几天深夜,有人从亲水平台跌进湖水,溺亡。据媒体报道,是附近高校的一对大学生恋人,跌进湖中的是女子。唉!若非忘情至极,岂会失足落水?对她而言,这满湖的水,真成了她此生的忘情之水。

  途经事发处,妻子唏嘘不已:“儿子明年也要上大学了,让人揪心!”我亦感慨,却无言以对,想起乡下的母亲,此刻,也许并未入睡,心里正惦记着远在他乡的儿孙。

  二

  “今夜的月亮好圆!”我试图用一句电影里常用的台词,转移妻子的注意力,减缓她未来的忧心。女人大抵如此,吃今晚的饭,担心明日的米,看韩国的剧集,流自己的泪水,心中还有无数的如果和假设,本来闲无事,自己把自己扰了,天性使然。

  月亮确实很圆,而我更在乎今夜的天空。在非雾即霾的长沙,能看到如此湛蓝的天空,如同在广袤的沙漠上看到绿洲,让人惊喜。我常用纯净、透彻和空灵赞美西藏的天空,今夜,长沙的天空,似乎也能找到一些相似的感觉。

  难怪湖边游人如织!对于美好,人们自然趋之若鹜。当人们推开窗户,看到湖面上的无边风月,无不呼朋引伴,蜂拥而至。信马由缰的,谈情说爱的,跑步减肥的,把酒临风的,独坐钓鱼的,推着小推车卖茶水饮料的,靠着围栏弹吉它唱歌的。早些时候,还有人在湖边出租自行车,计时收费,半晚功夫,可收入银元百十。可自从共享单车问世,租车者再无人问津,随之淡出。不过,人们总能找到一条路径,或一个位置,安放各自的身心。

  比如钓鱼者,独坐湖边,执一长竿,盯着夜光的浮标,任身后人来人往,他自岿然不动。不知何时到来,也不知何时离去,他身后的水桶里,空无一物。也许,钓鱼只是一种形式,他并不在乎钓多少鱼,他享受的是闹中取静的过程。窃以为,他在修炼。

  电鱼的人,则急功近利,背一副便捷的工具,沿湖而行,专找鱼儿喜欢藏身的水草地,左手将装有电鱼器的竹竿伸入水中,电流“嗞嗞”作响,右手握着长柄的网兜,紧随其后。但凡鱼被电流击中,随即肚皮朝上,浮出水面。电鱼人眼疾手快,手腕一翻,收入兜中。我看了看电鱼人的鱼篓,早已光鲜盈半,缓过劲来的鱼儿尚在篓中蹦跳,可惜为时已晚,再也逃不出这深不过尺的牢笼。

  弹吉它的是个小伙,看上去应是在校的大学生。他挑了一处好地儿——一片弧形的亲水平台,沿湖一侧是栏干,靠路一侧筑有数级台阶,这无异于一座露天的舞台。小伙子站在弧形栏干的正中处,穿一件宽松的白T恤,斜挎吉它,面对台阶上十数位观众,正摇头晃脑,自弹自唱: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

  湖面的微波仿佛是他奏出的旋律,伴随着映于水中的粼粼的灯光,一漾一漾的向湖心逶迤而去,稍远处摩天大楼的倒影,也在波澜中连绵起伏。一曲唱完,观众席响起零星的掌声。小伙并不在意,顾自向前半步,向观众鞠躬致谢。这时,有一位中年汉子,突然从观众席起身,走向小伙,看那装束,像是湖边建筑工地的民工,及至跟前,递上一张拾元的钞票。小伙子连身道谢:“大哥,您想听什么歌?”

  “《春天里》。”中年汉子没有多说一句话,报完歌名,旋即转身,回到原处,坐在台阶上。我看到他侧身捡起旁边的矿泉水,仰脖喝了一口,随后,给身边的同伴递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我和妻子已经走出去很远,依然能听到小伙子操着沧桑的嗓音,正在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尽情的歌唱。

  三、

  人最多的地方,是音乐喷泉。但凡人气兴旺之所,不外乎良好的区位或自身的魅力。音乐喷泉两者兼有,往东是跨湖而过的大桥,西边有一湖心小岛,一条小小的步行桥与北岸连接。人们可以站在大桥、小桥以及湖心小岛,从各个角度观赏。

  喷泉的魅力在于造型、色彩和变幻。伴随着优美的音乐,喷泉像一群婀娜的少女,翩翩起舞,不断变换色彩和队形,时而姹紫,时而嫣红,时而五彩斑斓,时而像一行飞翔的雁阵,时而像一片摇曳的垂柳,时而像一串绽放的烟花。围观的群众纷纷掏出手机,记录下各种美好和曼妙。不时有风吹来,裹挟着细小的水粒,悄悄的落在人们的脸上、身上,随即有丝丝清凉,从皮肤涌起,沁入心脾。

  喷泉的南岸,是一排滨湖别墅。别墅的外围,是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高楼。再往南,是比高楼更高的巍巍山峦。

  “那别墅,一幢只怕上千万了!”每每看到别墅,妻子就垂涎三尺。拥有一幢别墅,是妻子平生的梦想。只可惜我上朝九晚五的班,领柴米油盐的薪水,一直囊中羞涩,实在无法满足妻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愿望。

  楼盘如雨后春笋,这楼价,又何尝不是如此?莲步轻移的蜗牛,如何爬得过节节攀升的春笋?

  这地方,在湘江以西,在麓山以西,在汽车西站以西。多年以前,是乡下,顶多也只能算城郊结合部,河东的城里人是不屑一顾的。多年以后,这一片稻田、荷塘、瓜地、果园、农舍,统统被人掘地造湖,进而围湖造城,进而水涨船高——曾经不到两千的房价,已经飙升至将近两万。梅溪湖仿佛是要专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作出最直白的注解。现如今,河东的城里人,城外的有钱人,无不组团而来,争相在此购房置业,似乎在梅溪湖没有一处房产,就不足以彰显各自的身份与地位,甚至眼光。

  我是无法以此彰显什么的,但不影响我对梅溪湖的情有独钟。我喜欢梅溪的山,喜欢梅溪的水,当然也和妻子一样,喜欢依山傍水的别墅。开门见山,开门见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都不是我最充分的理由,我只想在自家的露台上,摆一张藤椅,泡一杯绿茶,来一个葛优躺: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在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精短《春歌》,精深境界。虽为意淫,却令人无限向往。

  四

  别墅区在湖的南岸,偏东。从别墅区往西,是九曲回肠的岸线,水随山势,路依水走。路不宽,一米开外,较为精致,有些地段由水泥硬化,有些地段是木板铺成的栈道,间或在滨湖的开阔地辟一处休闲小广场,间或有木质的亲水平台伸向湖中。路之一侧,是边坡,偶有小巧的山头起伏,植被丰茂,高的有香樟、臭椿、金枫、银杏、丹桂,矮的有红栉、绿檀、冬青、杜鹃、枙子,高低错落,争芳斗妍。路之另一侧,岸水交接,岸边随意堆放一些各种形状的石头,间植一些垂柳、芭蕉、芦苇,以及其它不知名的水草。水草丛中,蛙鼓声声,时有鱼儿跃出水面,有受惊的水鸟扑闪翅膀,把平静的水面撕开一道裂痕。

  从本质上讲,梅溪湖也是一道城市的裂缝。掘地三尺,凭空造出一座湖来,掘地之人一定经历了分娩般的阵痛,掘湖之处一定是面积不小的创伤。好在伤口是可以愈合的,甚至还可美化。这好比在身体的疤痕处,纹上别致的图案;在衣服的补丁上,绣上美丽的花朵,无疑是对既有瘕疵做出的艺术处理,只要因地制宜,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梅溪湖之于长沙,是有这种奇效的。

  今日的梅溪湖,已然一块热土,一片洼地。大腕、大咖、大鳄蜂拥而来,人流、物流、车流争涌而入,随之而来的,当然是源源不断的财富。正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梅溪湖必将成为孵化财富的温床,衍生万物的产床。今日梅溪,欣欣向荣,蒸蒸日上,足以证明掘湖者当初的远见、胆略和魄力。股神巴菲特曾有一句经典的话:只有在退潮之际,才能知道谁在裸泳。若化用巴先生的语录,该是:只有在涨潮之际,才能知道谁在潮头。

  或许,掘湖者当初面临了很多傲慢与偏见、非议或责难,唯愿,经过时光的沉淀,早已扬清抑浊,如梅溪湖水般清澈、澄净。

  我是坐在岸边的条椅上胡思乱想的。绕湖走了大半圏,挺累,只想歇憩,一歇下来,脑子里莫名生发一些与己无关的物事,看戏一般,替他人慨叹,为世事感怀。

  至于散步,本该身心释放,却有好事之人,在手机上发明了计步的装置,又有好心之人,提醒每天要走一万步,才能达到每天的运动量,云云。于是,走着走着,要不时掏出手机瞅一眼,看离一万的目标还差几何。更有好胜之人,凡事都想一争高下,散个步,也非得在微信朋友圏里拔得头筹,为占领更多朋友圈的封面,为博取更多的赞,乐此不疲。

  我曾经也未能免俗,在朋友圈与别人相互点赞。最初,看人家每天走的步子多,由衷的赞一个,结果,人家看到后,不管我走了多少步,必定礼尚往来,回赞。后来发现,大凡有人点赞,若不回赞,似乎欠了人家的人情。这么一折腾,散步倒成了负担。最终,我悄然退出。唉!微信朋友圈,也是江湖。

  五

  “回吧,儿子应该下晚自习了!”妻子把我从条椅上扯起,催我回家。我被妻子从遥远的遐思扯回梅溪的夜色,一看时间,果然不早了。湖畔的游人已经退潮般悄然而去,路边的草皮上、树底下、凉亭外,停放着一些共享单车,七零八落。只有西边的工地亮如白昼,远远传来打桩的声音……

  “明晚再来!”看我东瞅西望,妻子再次催促:“走吧!”

  “来与不来,湖都在这里。”我跟在妻子身后,似是而非的应答着。

  其实,我和妻子都只是梅溪湖的匆匆过客,与众多望子成龙的家长一道,在名校颇多的湖畔,租了别人的房子,陪读,因而有幸,能在湖畔听“夜来风雨声”,看“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赏“杨柳岸,晓风残月”,任“平明走马上村桥,花落梅溪雪未消”。偶尔心血来潮,自己也会挤牙膏似的挤出几行诗句:

  剩水。残荷

  丰盈的梅溪为一场雪的守候日见清瘦

  潮生。蛙鼓

  清瘦的梅溪为一朵花的约会日见丰盈

  我依稀记得,周而复始的“梅溪四季”,亦被湖畔某一楼盘“抢注了商标”,郑重冠名。

  没错!当我和妻子绕湖一周、回到原点的时候,“梅溪四季”的霓虹正在那座楼盘的顶端,星星般闪烁,忽明忽暗,那明的是光,暗的是阴。

关键词: 市井梅溪 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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