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在部队时有过一段特殊的经历,说出来、写出来不怕别人笑话,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我替战友写过三年情书,这段别样的经历总使我难以忘记,在我写的小小说《家信》里就能寻觅到它的蛛丝马迹。今天忽然心血来潮,想重新把这段经历的来龙去脉写出来,一来表露自己的心迹,二来把事情的原委告白于天下。
替别人写情书,说的直白了一点,就是代替别人在谈恋爱,严格意义上说,那是不道德的,可当时确实是我内心不愿做的事情,不得已而为之,后来又使我乐此不疲的。
部队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一结束,我就被新兵连连长带到了他所在的老连队,这个连队是有着光荣传统的连队,受到了中央军委总参谋部的表彰。这荣誉来之不易,是用艰苦的拼搏换来的,光荣传统应代代相传。
可对于我们这些刚下老连队的二十多名新兵来说,艰苦的环境反射到大脑,无疑就是一种心理打击。因而有的战友就后悔了,后悔不该辞掉原来的工作来当兵;有的战友就想家了,面对空旷田野里没有院墙的军营哪能不想家?而要表达这种感情就要有个出口。
我当兵那阵子,条件哪敢跟现在相比,跟亲朋好友联系这样方便,闲着没事打个电话聊聊天,遇事用手机发个短信,现在更方便了,在微信上视频聊天,跟见到真人差不多了。可那时部队里没有外线电话,更没有手机,遇到急事的时候,就到邮电局发封电报,不过,遇到急事的几率很小。平时,想和父母及其他亲朋好友交流、沟通,只有通过书信这种方式来表达,鸿雁传情也好,述说感念也罢,所以家信就成了我们每个当兵人盼望得到和寄托思念的唯一方式,也成了部队一道靓丽的风景,虽然书信有时要在路上走七、八天,有时甚至十天半月,但那是跨越几千里传递的是父子情、母子情、夫妻情、情侣情、亲友情,怪不得古人都说:“家书抵万金”呢,几千年前的古人都有这种感受,所以家信才作为一种传统流传了下来。
这种传统于我是更真切地体验到了,也就是刚下老连队那阵子感受最突出。部队有句老话叫:“新兵信多,老兵病多。”这似乎成了部队里的一句名言,也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新兵写信就是多,尤其刚当兵的人都有过亲身的感受,忙得连队通信员分发信都费好长时间。我们刚当兵那阵子,都想急着给父母写第一封家信,再给要好的同学、朋友写写信,有谈了对象的,还要给未婚妻写信。信里说说新兵连的生活情况,初当兵对部队的感受,使远隔千里的父母和亲朋好友免去挂念。再询问一下家里情况怎样?自己也放心。这就满怀深情诉诸笔端,编织一种思念;天天期盼家中回信,守望一个幸福。新兵几乎都是这样,将家信转化为表达乡愁的一种方式,一页页薄薄的信纸,遥寄着对故乡的思念和眷恋。
于是乎,我和20多名新战友忙完了工作就趴到床铺上忙着写信,有时因部队工作、训练紧张,抽空也要给家人写信,有的简直就是“见缝插针”,宁肯先写上只言片语,过后再续写。有时甚至吹熄灯号了,有的新兵还躲到一旁点上蜡烛写信,把想家的滋味和部队的苦楚一股脑地写出来,烛光映照着泪水,有时还滴落到信笺上。
爱写作的人往往会养成爱观察的习惯,也有的是一种天性。我写信之余就观察到一个奇怪现象,就在别的新战友都在忙着写家信的档儿,有一个河北省河间县的战友,并不急着写信,有空不是在床铺上坐坐,就是在营房里溜达,再不就一个人蹲到部队菜园里的田埂上抽烟,显得没事的样子,不过,从他那紧蹙的眉头上,我隐隐看出了他似乎有什么心事。这时的我对他还刚刚认识,对他的详细情况还不了解,我还认为他与家庭发生了什么问题呢?也不便细问。
直到有一天,我刚刚写完了信,他便凑到我身边,满带羞赧,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乔显德,咱俩都……都是同年入伍的,我觉得……觉得你这个人挺……挺好的,想求……求你帮个忙,帮……帮我写写信,我没……没上几年学,确实写……写不了这玩意儿……”
听着他的话,起初我真不相信他不会写信,因为我面前是一个精神潇洒的小伙子,谁会相信他不会写信?不过,看他那十分真诚的态度,再一看他那副羞赧的窘态,谁会写信还能再装出这样一副求人的样子,这时我又联想起他在别人忙着写信时闲着溜达的镜头。我信了,并爽快地答应了他,这个战友当时那种感激的表情我都没法形容。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从此,我便开始了长达三年帮这个战友写信的“马拉松”之路。开始是给他的父母写信,这对于一个高中毕业生来说并不是难事,因为写信只是把事情述说清楚,对方能看明白就行了,再说,给他父母写信,也不用拐弯抹角的,直说就行了,有事多说,无事少说。再说,他父母也知道他不会写信,不会怪罪别人替他写信。我就按照这个战友要表达的意思,给他父母写了信。
可接下来的情况却把我难住了,他告诉我,他当兵之前刚刚谈了一个对象,要我帮他给刚谈的这个对象写信,我一听就懵了,心里“压力山大”,诚惶诚恐,怕的不是写信的事,而是写信之后生发出的事,因写信引起误会造成的结果。可以想见,轻者,产生摩擦、矛盾。重者,吵架,吹灯。不敢想象,不可想象。还有,其他战友会怎么想?知道内情的还好,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我思想道德上有问题,给别人的女朋友写情书,这不是违反道德吗?这不是明摆着破坏别人的恋爱吗?这事若传到部队首长那里,后果将不堪设想,我这个积极要求上进的新兵,今后还怎么进步?我当时正在抓紧复习文化课,准备来年考军校,在这个节骨眼上帮战友写情书,这得浪费掉我多少宝贵的时光?说实话,我后悔当时不知道他谈了对象,不该那么爽快地答应他。思来想去,我就对他说,我不敢写,也不能写,我负不起这个责任,我还没谈过恋爱,这样的事确实办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写。
战友坚决地对我说:“你就大胆地写吧,没事,你不写,我自己也不能写,还是得找别人代写,你就权当帮我个忙吧!”我当时处于矛盾状态,心里跌股着,最后,我看到的是一张可怜、无奈的脸,就是看了这张脸后,我才下了决心,帮人帮到底,此时帮他写情书就是最大的帮助,我豁出去了,硬着头皮帮他写情书。
起初,我想按照战友的思路来,怎么写,写什么?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知是不好意思说,还是不知说什么,他干脆说,你就看着写就行了。也只好这样了。我思索了半天,先大体打好了腹稿,又打了个草稿,因第一封信既不能太华丽,又不能太枯燥,包括开头称呼也斟酌了半天,这比给自己女朋友写信也难多了(不过我当时还没有女朋友)。在没有别无他法的情况下,我只好“投石问路”式地给战友的女朋友去了信。
过了大约十天左右,战友的女朋友回信了,我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可问题却接着又来了,战友拿着信让我看,一字一句念给他听,我犹豫了半天,可战友念不下去,执意让我念给他听。我接过信来一看,一手隽秀的钢笔字横铺在我的眼前,再一读信中的内容,字里行间浸透着美的感受,潜意识告诉我,这不是一般的女人。我便问战友:“你女朋友是干什么的?字写得这么好,而且很有文采。”战友告诉我,他女朋友是当教师的。我一听,又不想帮他写情书了,因为当教师的有文化,心又很细,怕闹出笑活来。可转而又一想,若换了别人写,笔迹跟上次不一样了,万一被识破了,可就麻烦大了。没办法,我只好仔细揣摩着战友和他女朋友的心理,使出浑身解数,一直帮战友写情书。
写情书的难点还在于感情的把握,随着感情的加深,写情书也要递进,在每个阶段,表达着不同的亲密程度。于是,我帮战友写出了一封封表达不同爱意、情意的情书,回馈给战友的也是一封封渐渐浓情蜜意的情书。就这样坚持了长达三年的“情书”长跑,直到战友复员回家。据说后来他的女朋友发现了这件事,也很理解,原谅了他。
现在想来,帮战友写情书有得有失,得到的是促成了一段美满的姻缘,也提升了我的写作水平,加深了我情感写作的底蕴;失去的是我考军校时那段宝贵的时光,从整个人生经历和道德范畴来衡量,我觉得:值得!
不知远在他乡的战友和他当年的女朋友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了,替别人写情书的经历使我难忘,因为使我的人生经历更加丰富多彩起来……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