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秋风是个调皮的孩子,在山坡、田野不经意的嬉戏间,洒下金黄与深红,整个村庄就被渲染成了一幅壮美油画。我知道,属于父亲的季节来了。
此时的父亲是欣喜的,看着那渐渐变黄的田野和染上些许萧瑟的山岗,脸如秋菊般舒展,绽满喜悦与欣慰。
首先要收的是山岗上的玉米。天将亮未亮时,父亲就在院子里磨镰刀,镰刀一遍遍来回蹭着磨刀石,声音欢快。劳作的一天就这样充满着希望开启。从白露浸染的清晨到骄阳炙烤的中午,个头饱满的玉米棒子,在箩筐里被父亲码得整整齐齐,黄灿灿地绽放;砍倒的玉米杆,被父亲排成一排,在土里边靠立山墙,颇为壮观。儿时,每每在仲秋的中午给父亲送饭,远远地就可望见他在玉米林立的地里,娴熟地从玉米苞中掰下一个个棒子,宽厚健壮的背影,在一片苍黄色的地里显得格外醒目。那时,父亲的身影就是一座大山,在我心里厚重得无法言说。父亲大口吃饭,还不忘记叮嘱我找个阴凉的地儿呆着,我幼小的心里,常会感受到怜爱中涌起的酸楚。
再到收稻谷的时候,是农忙季节,学校会放农忙假。我和弟弟会跟随着父亲到田野里,稻香阵阵无暇顾及,挥镰割禾的我们时常会被田地里偶尔出现的泥鳅洞吸引,不由得停镰挖洞,搜寻那个田地里的精灵,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渐渐地,跟不上父亲摔稻的节奏了,父亲却也不呵斥,自己先把稻谷割倒一大片,在地里一字排开,一堆堆刚好适合手握的大小。再两手抓住一把把割好的稻谷,一次次扬起,又奋力摔下,打在木质禾桶的内壁上,整个田野里就会响起有节奏的“砰砰”声,颗粒饱满的谷粒就在这融合了力与美的弧线与冲击下齐刷刷地汇集在禾桶里。那汇集了汗水与辛劳的声音,在整个田冲里欢快莫名,被扬送得很远。每三小堆割好的稻子摔完,父亲顺手抽出几根稻草,在稻草的尾端一绕、一按、一拉,一气呵成,扎成一个个草把,散开根部,让它们哨兵似的立在田地里,成为田野最后的守望者。当打下来的稻谷渐渐填满了禾桶,父亲就将箩筐装满了送回家。一个上午,大概会打三大担才满意。有时过了响午,我和弟弟玩累了,帮着他有一荏没一荏的割着,腰酸背痛,手脚发软,趴在田垅上不想动弹。这时父亲就会燃根烟,不紧不慢地说:“做什么都不容易,要学会吃苦才好啊!”
玉米收回来了,黄灿灿地挂满了整个院子,稻子也打了回来,晒在坪里金黄一片。这时的父亲,会不时叼着烟在院子里,搅动下玉米或者稻子,翻晒着他的秋天。
岁月在秋风中一页页翻过,我和弟弟渐渐长大。每年秋天,当我们提议下地去帮父亲做事的时候,他却不乐意了,他总严肃地对我们说,这活不是你们干的,你们的任务是读好书。
现在,我和弟弟都成了家,父亲那宽厚健壮的腰背日渐削瘦佝偻。每年秋天里回家,仍看到院子里挂满了玉米棒子,谷仓里堆满了稻谷。我们多次劝他和母亲不要这么辛苦了,别种地了,可每每答应得好好的,来年又是如故。说不动父亲,弟弟就给他算了笔细账:“一亩地累死累活干一年,除去种子、农药、化肥、工时,哪里有什么收益?都是白累了。”父亲却没把这话听进去,还是在春天里照常播种,秋天里照常收获。秋天是父亲的领地,他要永远地占有。看到邻里好多的地荒芜了,还带着惋惜、怂恿着邻居说:“现在种地不交税不说,还能领国家补贴。咱庄稼人要是让地荒了,良心说不过去啊!”
由于父亲的坚持,当秋风吹起的时候,我和弟弟都尽量赶回去,带着孩子,下地帮二老干些活儿。好在大小农事都经历过,干起来都难不住我们。孩子也会在地里嬉戏、找泥鳅洞,一如当年的我们。只是孩子的收获往往不如我们当年。农药、化肥的过度使用、电击捕鱼工具的滥用,让地里的精灵们生存空间越发逼仄,近乎绝迹。劳作的间隙,秋天,是我们与老人的热门话题,我们乐意看到老人家在秋天里收获的满足,如他们的粮仓充盈。秋天,也成了全家人难得的团聚季节,一家三代,如果不是需要回家帮忙这个最大的理由,除了除夕,一年中能有几次这样的全家一起因为劳作需要而共餐、忆旧、话桑麻的闲静时光?我想,这也是父亲每年秋天最大的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