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古城酷热难耐、溽暑难消,抽空回家看看老母亲,借此避避烦煞人的滚滚热浪。
一走进村口,满眼的绿逼眼而来,凉凉的风扑面袭来,看着这蓬勃饱满的绿,吹着阵阵凉爽的风,浑身藏着的暑气瞬即就不见了踪影,留下的,那只有一个字:爽!
此刻,走在乡间小路上,就像在母亲的菜园里顺手折下一根无公害的黄瓜,咬上一口,带着泥土味的甜美和芳香,留在唇边,落在心头,惬意无比!
每年三伏天,最喜回老家了。回家后,最喜和母亲去田里转转了。
这不,午饭过后,母亲又要去园里捡拾掉落的果袋,我就和她一起踏上了乡间小路。小路周围大多是果园,偶尔,会看见一两处玉米地或者翻晒的麦地。
盛夏的果园,苹果树的枝条正抽得肆意疯狂,叶子正长得繁茂葱茏,夹在它们中间的是套上纸袋的果子,袋面颜色或深或浅,远远望去,犹如正待飞舞的一只只鸽子。果子呢,正藏在袋子里安然享受着庇护,健康自然成长着。此时,无论是枝叶还是果子,都处在生命的上升期,只要雨水充沛、阳光充足、肥料充裕,剩下的只有成长,欢快地成长。
在靠天吃饭的家乡,水是夏季作物生长的大救星。每每此时,勤快的乡亲就要想办法给挂着果实的树木不断地浇水。一路上,不时地碰见架着水罐的农用车的乡亲,他们不辞辛苦地来回拉水浇树,为的是秋天果子的质量好,能卖上个好价钱。极端天气的危害防不胜防,多浇一点水就会多一分保证,即使辛苦点也是值得的。
路过狗蛋家的果园,碰见他媳妇正在树底下耐心地除着草。透过树的缝隙看见我和母亲,她抱着刚拔的一捆草出来了。
在乡间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果树地里干活,最麻烦的是要在长长短短的树枝间隙穿行,很多时候,腰不能直立,得猫着,头也不能抬起,得低着,狗蛋媳妇此刻就蜷缩着腰从树枝空隙里钻出来了。她淡色衬衫的前襟上挂着草汁的印痕,说绿不绿,说黑也不黑;白色手套的指头肚也是绿褐夹杂,颜色斑驳,头发则被硬茬枝条挂得散了几绺,随意搭在了马尾辫的外头。站在地头,她取下了手套,解开皮筋重新整理了一下披散的头发,边整理边和我们闲聊着。
狗蛋跟着村里人去外地打工了,儿子正上大二,暑假和同学组织了补习班,没有回来,家里就只她一个人了。七八亩果园她一人经营,是个能撑住事的好媳妇!
农家人娶个能干活会干活的好媳妇是最大的财富,遇到肩能扛手能提的媳妇更是一个家庭的福分。狗蛋媳妇就是这样的人,她的能干厚道赢得了全村人的赞赏,母亲对她更是赞不绝口!
母亲说:“这个媳妇麻利勤快,一个人把果园里的活干得清清爽爽的,有空闲了还给别人家干,挣点零花钱。”
告别了狗蛋媳妇我和母亲继续向前走着,遇见了老黑,他正开着五轮农用车往回走。老黑和我是小学中学的同学,又是邻居,见了面自然要问候几句。
他忙着赶活,车没熄火,在突突突的震动声中,简单聊了几句就告别了。
别看他是个地道的农民,实际上,一年三百六十天他都有零活干。他勤快实在,考虑事情周全,找他干零活的人排着队呢!
母亲说:“没见过老黑这样勤快爱干活的人,这两天他给碎红家拉砖,三伏天,别人躺在床上都嫌热,他呢,一天拉七八趟砖。砖是邻村窑上的,来回距离倒不远,主要是装卸,一次一千多块砖,装上去卸下来,出力都不说,得流多少汗?”
“他劲大得很,装了一晚上车,第二天又去邻居家的工地干活了。”
“他精神好得很,工地上干了一天,回来都不休息又去给果树上化肥了。”
“他麻利得很,果商都爱找他装车,他装的车箱子码得整齐,捆扎得结实,不用担心半路散架。”
……
母亲一生勤劳,每每提起同样勤劳的老黑,总是夸个不停!
再往前走了几步,就到了大伯家的玉米地。此时的玉米天花已经抽出,有些杆上棒子都长出来了,梢头还绿着的玉米樱与油绿的叶子搭配协调,自然养眼。
过了玉米地,我家里的果园也到了。
昨天刮风了,地上零散地有一些掉落的袋子,捡拾完毕,我和母亲按原路返回。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老王嫂,正在看着自家苹果园发呆。嫂子的儿子媳妇都去城里打工了,家里只有她一个,苹果园基本荒了,地里的草有一人多高,有些枝枝蔓蔓的都缠到树梢上了,将树枝缠绕得“面黄肌瘦”了。
母亲和老王嫂一起心疼起来,好端端的园子荒成这样,抱怨那对夫妻不好好经营果园,跑到城里去打什么工?
我没有参与两位老太太的对话,我知道这个问题不是我能掰扯得清的。年轻一代选择人生之路自有道理,不到盖棺之时谁也无法定论,但是,乡间小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却是不争的事实,就是有也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人了。
三十多年前,步行在乡间小路上,我怎么也发现不了它的美好,受不了它的简陋闭塞,就像追日的夸父一样,抱着一股走不出去誓不罢休的劲头,硬是从乡间从小路上挣扎了出来,上了独木桥,挤到了那个被唤作城市的地方,走到了水泥砌成的森林里,住进了鸽子笼般的房间里,过上了梦想的城里人的生活,忙碌中生存,紧张中度日,都几乎忘掉了乡间这些别致的小路和小路旁的风景了。
……
母亲和老王嫂在聊着天,我一个人在胡思乱想着。
突然,想起了年轻时听过的一首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那优美的旋律依然在耳畔回荡着,只是歌词里描述的情景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此刻,我就走在乡间小路上,没有牧童,没有老牛,只有日渐衰老的母亲和一些不太年轻的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