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衣织就的暖和时代

　　国庆一过，天气突兀转冷，之前单薄的衣衫已不足以抵挡寒凉，遂翻箱倒柜将换季的衣物做了置换，以随时防备寒潮的到来。

　　衣柜的底部，很多年如一日地压着多件手织的毛衣毛裤，每年换季收拾时，它们都像岁月深处的一个个老友般，与自己的目光深情相遇，而后又在声声感叹中重被压回箱底。这些毛衣毛裤宛如时光里被淘汰的老古董一样，在如今被各种保暖衣裹挟的时代里，尤显得陈旧而过时。

　　放着占地方，扔了又有些舍不得，便有头脑灵活的商家将它们粉碎后加工成“羊毛被”，既解决了存放问题，又获得了旧物利用的价值，一时间很多朋友纷纷效仿。于是，一件件毛衣毛裤被拆掉洗净，而后被机器打碎网好，套上簇新的棉布，变身成了柔软温暖的羊毛被。

　　我家不缺被，羊毛毯还闲着几条，加之又易怀旧，故而那些早已不穿的毛衣毛裤依然被妥帖地存放着。想来拆掉一件衣服容易得很，但当时织它时却是一针一线，倾注过无数心血的，即使已被岁月淘汰，每当看到时，却依然充满了温暖回味。

　　年轻的时候正流行织毛衣，犹如旧时代女人手中的女红一样，织毛衣仿佛是女人必备的技能。女孩子一成年，便会自觉不自觉地受周围人的影响开始拿起毛衣针，且很多女孩子学织毛衣，都是从给恋人织围巾开始的。围巾简单易学，正好可以作为基础练习，等到围巾织熟练了，自然而然地就会想着为恋人织一件毛衣。爱情犹如一把火，点燃了两颗年轻的心，女孩子最好的表达方式，莫过于倾注柔情缕缕，为心爱的人亲手编织一针一线，既暖了他的心，也栓了他的情，从此生生世世相依相伴。

　　但这个定律于我却有点例外。不知是我学织毛衣早还是认识他晚，待我和他相恋时，我织毛衣的技能已然是炉火纯青了。已经不记得第一件毛衣是怎么织成的了，只记得自学会开始，便不停地轮番给家人和自己织，晴纶线的、混纺线的、纯毛线的……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业余时间看电视看书的时候居多，但一织起毛活来，眼里便只有手中的针针线线，再无其他了，电视也便成了摆设，顶多起到了收音机的作用，只被自己的耳朵捕捉着声音，却顾不上瞟上几眼。那个年代里，看一个女孩爱不爱一个男孩，从织毛衣一事上就可大致看出端倪，但凡爱了，必定想为他千辛万苦、穿针引线地去编织温暖，如同倾吐细腻柔情的心声那样，以爱恋为经，痴情为纬，编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如果不爱，那心思便如漂泊的浮云，也绝难将情感集中到手中的针线上，用心织就一份咫尺相拥的温暖。所以，为恋人织毛衣，一定意义上也可谓是情感的试金石。

　　我为他织第一件毛衣时，彼此之间情意正浓，还记得那花型是简洁大方的大麻花，如同不断缠绕着的两根青藤，在温柔的时光里攀沿生长，衬得他尤为阳光帅气，脸上也写满了掩饰不住的幸福和快乐。那毛衣的暖不仅体现在身上，更将一份彼此的疼惜刻入了骨髓里。生活里充满了风风雨雨，有了诸如此类编织起来的点点温暖，便有了抵挡寒凉的信心和勇气，毛衣在不断添置，各色各式，如同生活里的繁杂琐碎一样不可缺少，丰满了那个时代简单的幸福，也伴随我们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儿子小时候，我想尽办法为他编织一个多彩的世界。那些毛衣用柔软的绒线配搭成各种各样的花色样式，或条纹，或拉花，或插肩，或开衫……尤其是配线拉花的毛衣最麻烦，至少好几种颜色的绒线缠来绕去的，将一颗母亲爱儿子的心细细密密地编织进了一针一线里。这样的毛衣穿上身也最好看，多彩的绒线犹如多彩的童年般，将儿子粉嫩的脸蛋儿、大大的眼睛衬托得生动欢快、灵气十足，使活泼可爱的他走到哪儿都能招来别人的夸赞。

　　为儿子织的最有意思的东西，是他会走路之前穿的虎头鞋。那样的一双能包裹住棉裤裹脚的鞋子，是需要不断加针减针、辅以各种技巧才能完成的，那时的自己也不知为什么那么聪明好学，竟然逢学必会，为儿子“设计制造”过很多有难度的衣物。从小到大，这些我精心织就的毛线衣物们，在每一个寒冬到来时，曾温暖地护佑过儿子的身心。

　　作为家中长女，自然同时也肩负着为家人编织温暖的义务。那些年，父母和弟弟妹妹的毛衣毛裤也多半是我织成的，闲暇时，便手捧毛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针和毛线在双手的上下翻飞间完美配合，将针针线线一层层累积堆砌起来。若遇丢针，还需用钩针将丢掉的那一针一点点细心地挑补起来，否则丢掉的那一针就会脱成无法弥补的缺陷，使毛衣变成残次品。好的织手是绝对不允许此类情况出现的，在追求织活速度的同时，手工的精细程度也一定要有必要的保证。手劲的松紧、运线的频率、难易度的掌握以及必要的审美观等这些因素，都能最终影响到毛衣的视觉和穿着效果。

　　最能检验一个织手手艺的，莫过于用那种精细羊绒线来织一件毛衣，它一定要有机织羊毛衫的效果，尤其是平针织法，织工一定要匀致平整、细密无瑕、尺寸合身，让人乍一看到成品，便啧啧称赞。这样的毛衣织起来，一定是更需耐心和细心的，因为线细针细，且针数更多，所以占用的时间也便更多。对于如我这样的急脾气来说，能耐下性子织这样的细活，对磨练性格也是一种考验。无论线粗线细，大人的还是孩子的，各种毛衣都曾有过涉猎，那时母亲常把家务活包揽下来，空出时间来让我安静地织毛衣，特别是秋季天气转冷时，若想赶着织出来御寒，熬夜加班便也是常事，我记得最晚的一次，是织到凌晨四点才收针完工。

　　那个时代保暖衣很少，人们越冬的衣物还以毛衣为主，所以我们一针一线织下的，不仅是一件衣服，更是一份驱寒的温暖。那时的闲暇时间多是用织毛衣来消磨的，无论上班还是在家，毛活不离手是真实的生活写照。上班时，会随手拎着装有毛衣的兜子，遇有闲暇，便会拿出织上几针，因而，那时领导们常常三令五申地强调：上班时间不准织毛衣！但也挡不住我们偷偷地织，似乎织毛衣要比工作更重要，可见那个时代，织毛衣是多么的风靡。

　　慢慢地，生活节奏变得越来越快，经济的发展使百姓生活愈渐丰富，物质水平的提高更多的体现在了人们的吃穿住行等方面，这时候，各种轻便保暖衣的问世，冲击了传统的御寒模式，厚重的毛衣便渐渐被人们搁置起来，遗忘在了角落里。直至如今，再也没有人费心劳神地每天捧着毛衣去织，代替它的，成了一只只让世界为之兴奋的手机，因此，如今单位里领导们经常强调的话语便成了：上班时间不许玩手机！但即使如此，即使有些单位要求上班时间上交手机，也挡不住人们私下里偷偷地用备用手机玩，这似乎与过去的毛衣时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物资的丰富，让各种时尚保暖的衣物成了我们生活中更好的伙伴，那些旧日的毛衣便自然而然地被时光淘汰了。有时当我们被手机的荧光屏刺得眼花缭乱，被机械性的刷屏习惯搞得无可奈何时，常会忆起那个简单温暖的时代。那时我们穿着现在看来过时土气的毛衣，自信阳光地走在大街上，让今天的我们回首时，多了几分橙黄的暖色调；那时我们以织毛衣为乐，将绵绵思绪编织进了丝丝线线里，给了家人温暖和关爱，给了相爱的人执手一生的承诺；那时我们在一针一线里穿梭，如同穿越时光的风雨，如同静观流年的变迁，花落花开自毛衣上轻漾开来，渐行渐远。

　　一个时代终是沉寂了。想当年大街上铺天盖地的毛线店，譬如：恒源祥、三利、红豆、抵羊等等这些品牌毛线商家，如今也几乎销声匿迹了，他们或转产做保暖内衣、时尚服装，或经营起了成衣羊绒衫、高档羊绒制品等等。就连前些年街上还有的机织毛衣店，如今也越来越少了，更别说我们纯手工来织毛衣了，现在恐怕想买毛线都很难找到卖家，唯那种编织帽子围巾的绒线还偶有遇到，但也仅限于此。成品毛衣的种类市场上很多，但手工毛衣的编织在我们身边几乎是看不到了，那些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各种型号毛衣针，也因没了用武之地而早已不知去向。

　　这样想着的时候，再看箱底压着的陈旧毛衣毛裤，简直就成了绝版。既是绝版，便仿佛有了珍藏价值，它们的颜色、花型、式样都有着一个时代的标志性印痕，是永也找不回来的旧时记忆，看到它们，便会想起与之相关的点点往事。

　　旧时光因那些柔软厚重的毛衣物而异常温暖，因为织它们时的心是那样的宁静纯真、温柔至暖。那个时代是那样的简单朴素，我们相携着走过坎坷风雨，把幸福走成了身后的一片美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