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

　　七月不下雨，于是大家盼八月；八月还是不下雨，岙凹村的人便不能消受了。　　家里待不下去了。凤喜妈拾掇好东西，便往村头走去。远远地听到嘈杂声，像是滚烫的热浪，隔了烧透的石墙缠过来。凤喜妈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吁了口长气，忽而脚步加快了。　　果真见一村子的大小老少围在村口的石井旁，像开会集合似的。掳袖子的，扁裤腿的，光着脚丫浑身泥泞的，伸长脖子往里探的，分明是一个喧嚣的戏台。几个七八岁的孩子闹在一起，恹恹不堪的样子，孩子们停课了，今天可不是星期天。毕竟两月没有雨水了，不消说，井里的水怕也不宽裕了。大人倒是能禁几天，可孩子怎么办啊？凤喜妈心里更是难受。　　＂三婶子，去闺女家吧？慢点走，天还早呢。＂　　＂是呀，丫头前天托人捎信儿，要我去一阵子。你们这是……＂　　＂有这么好的闺女，又是住城里，你真是福气啊。这不闹了灾拉，孩子们也上不了学，我们寻思着给老师多打些水过去。＂　　凤喜妈看见几个水桶摆在井栏上，空荡荡的；又看到许多大小不一的水器在栏下，照例是空空的。　　"我们这山区就是靠天过日子啊。可是不能苦了孩子呵＂　　凤喜妈出了村子，便看见焦黄的一世界了。一溜眼看去，尽是龟裂的田地。玉米光伶伶地不到腰深，棒子不足半拶来长，叶子都赶了毡了。风吹着漫天的尘沙，像刚地震过似的。八月的时节，远处的山坡却呈现出一色的暗青，一只羊也没有。哎！这样的时候，谁能想到有过去的日子呢！天近晌午的时候，凤喜妈总算搭上开县城的车。　　出山足足走了两小时。进了城，凤喜妈的眼睛就不够用了。绿芽嫩叶的，满眼葱色；马路也宽，滑溜溜的，又直又平坦，像乡下的磨砥般；凤喜妈心里忽然就难受了，她看见老大的圆形车，往路上可劲儿喷水。水一到路上就倏倏地流了去，然后就像游丝一样，什么也没有了。凤喜妈的心里也觉得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不住地想着一村子的百十口老少，想着他们在井边候等的样子，想到孩子恹恹的依在一起。　　走过前面的公园，再左拐一个弯，就是闺女的家了。凤喜妈看见园子里好多人，熙熙攘攘的像逢庙会似的。蓦地见到人群中的地下喷出许多水来，溅起一朵一朵的水花，烈日下仿佛开满了金色花，黄灿灿的。凤喜妈前年来过，知道那是叫喷泉的什么东西，当时也觉得颇好看，可现在却没有一点愉悦了。　　如果有水……那些人，那些农事……凤喜妈想着想着就哭了，可是哭不出声，泪水一到脸上就被日头晒干了被风吹干了。　　住了将近半个月的时候，忽然就下了雨了——那天凤喜见她话不多，饭又吃得少，就说带她出去走走．她哪里也不肯去，只闷闷的不说话．凤喜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由，就问是不是挂念家里了。　　离开县城的那天，凤喜妈特地起个大早。凤喜和丈夫把她送上车，嘱托她路上慢走。清晨的阳光洒满高大的梧桐，溢出金黄的光，像许多可爱的铃铛。麻雀侉嗤侉嗤喝着沟里的水，又是炎热的一天——　　凤喜妈想起前些日子，女儿家因为修理而流淌的自来水，那可是白白流了一个晚上呵。又想起岙凹村里忍饥挨渴的乡亲们，心里委实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