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缅怀父母

　　站在父母的坟前，看着焚烧纸钱飘起的青烟，内心感伤不已。这种形式上问候父母的格局，九泉之下的父母不可能知道，甚至是毫无裨益，可我感觉仿佛与父母的灵魂进行了一次无声、飘渺的交流。祭祀回来很多天了，今晚，才静心坐在电脑桌前，敲击键盘，心里依然有些隐隐作痛和小小莫名的哀愁。这样的心境，合适用文字来寄托我的思念，捎走我深深的怀念。

　　2015年4月4日，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到来，早早叫醒熟睡中的孩子，吩咐孩子洗澡后换上干净漂亮的衣服，今天要去爷爷奶奶的坟上磕头，让爷爷奶奶看到孙子清秀、干净、活泼、可爱的样子。十一点过钟，几辆车停靠在黔西南北部水井山脚下稍宽敞的公路边，一下车，就看到大哥联系好的在此等待帮我们拿祭品的堂兄弟子侄几个。准备的物品真还不少，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轻重不等的祭品和食品，向父母的坟茔走去。

　　往年清明节，我家几弟兄只是拿着祭品，清扫干净父亲的坟墓，摆放祭品，对着父亲的坟头磕几个响头，向九泉之下的父亲问好，燃放完烟花炮竹后就离开。今年不同了，母亲在去年的六月初，跟随父亲来到这茫茫的山岙，近十个月了。今年的清明节，特殊一些，是母亲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们四弟兄商量，安排在父母的坟前陪父母吃一餐饭。

　　来之前，大嫂、二嫂、我的妻子、弟媳几妯娌就作了很细心很周到的采购。折叠花卷，祭品，纸钱，锅瓢碗盆，野外面菜布，简易餐桌，简易小板凳，简餐，水果，糖果，凉拌小菜，等等，一应俱全。几妯娌还专门准备了父亲和母亲在世时喜欢吃的菜肴供奉，我买了几本父亲在世时喜欢阅读的书，准备在坟头烧给父亲在阴间阅读排遣寂寞，小弟还带来了陈酿二十年的茅台酒。

　　走到父母的坟地，我们几弟兄争先给父亲点上一支烟，赶忙给母亲的坟头摆上水果和饮料，很像父母健在时一样的恭敬。接着，家族中的堂哥嫂，以及堂侄儿们就开始忙碌起来，在父母的坟头边除草，清理杂物，燃放烟花炮竹。几妯娌点燃酒精炉热菜，为陪阴曹地府的父母吃饭作准备。而我们几弟兄站在一边观看着他们的劳作，指指点点，商量共同出资，建设父母陵园。

　　母亲在离世前，知道几个儿子的心思和安排，一旦她离世后，我们会将她跟父亲安葬在一起，各建坟冢。她一再叮嘱我们四弟兄，在她离世后，不能将她的坟墓建设大于父亲的坟墓，母亲认为父亲一生精明强干，在阴曹地府理应强势于她。母亲担心儿子们在她百年归天后，会将她的坟墓建设得比父亲的还大，所以专门强调这件事情。母亲很少示弱，在气势上总想凌驾于父亲，在离世前说出她心里的话，承认父亲比她能干，表达她不如父亲，让我们几弟兄非常感动，感知母亲好强个性中的苦涩，以及她心性中的自然自知自明。

　　父亲离世以后的这些年里，每年的清明节，如果不出现特殊的原因，我等弟兄都会一起来到父亲的坟前，怀着崇敬的心情，想象着他的年代与生活，感恩于他对我们几弟兄的栽培，用真情祭奠着他的亡灵。2016年四月初，我有事情到北京，耽误了给父亲磕头鞠躬，由大哥作为代表祭祀父亲。听大哥说，清明节的当天，母亲对着父亲的坟头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预计下一年就来此陪伴父亲。真没有想到，母亲一句安慰父亲英灵的话，竟然演变成了现实。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或许是老天的怜惜，今天艳阳高照，还有些炎热，这气候正好让我们几弟兄领着妻子儿女，不至于太哀伤的心情给父母扫墓。当然，不论是春阳铺展，还是和煦春风，心底，总是纷纷细雨萦绕着。还不很懂事的孩子们，指着青草茂盛的坟冢，这是爷爷，那是奶奶，没有一丝感伤的情绪。小弟的女儿说，奶奶脾气不好，经常骂大伯伯、二伯伯、三伯伯和我爸爸，谁也不敢反对奶奶，去年我还看见奶奶打大伯伯和三伯伯。几弟兄和几妯娌听到孩子们快乐地交流着对奶奶的印象，我们只能埋藏心底的感伤陪着孩子们笑一笑，体会这份亲情热份。本想对孩子们说，如今，想讨奶奶骂一下，已经不可能，但我还是没说。

　　每年清明节，我都会绕父亲的坟墓彷徨，风摇曳着坟上白发一样的野草，似乎听到父亲的呼吸，埋藏着多少不平静的记忆。然后，我总是会细看碑文中雕刻着我们几弟兄的名字和我们几弟兄爱人的名字，以及我们几弟兄儿女的名字。碑石的材质很好，即使经十几年的日晒雨淋，碑文中父亲的生平简介依然清晰可见。墓碑柱石上的对联，“贪水照穴生贵子，奴星护位产英才”，风水先生在起草这副对联时，我与他有过争议，我认为对联的意思很土很俗，过于直白。经风水先生解说其中的寓意，我才采用。

　　母亲离世还不足一年，尚未建立墓碑，这个凸起的土堆，就是母亲在阴曹地府栖息的居所，可土堆上已经杂草丛生，蔓草覆盖。不足一年的离别，变化如此之大，真乃天壤之别。我对着坟冢发怔，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怀念在心底蔓延萦绕，思念更加强烈，挥之不去，想得很多。母亲健在时，为小事生气骂我时，严厉的面孔，被小女儿用手机偷偷拍下，传入电脑。母亲每年的容颜变化，衰老的走向，我们几弟兄用现代的科技作了一些重点和特殊的记录，大哥更细心，还拍摄了一些母亲熟睡时的照片。如今，我在思念母亲时，打开电脑，看看母亲的面容，看看她疲惫时的身影，感觉已是很奢侈。

　　放眼一望，巍巍青山依然苍茫如初，山上不规则的田地依然仰望着天空，山岚弥漫出熟悉的颜色，群山默默，裸露出原样；山间的羊肠小道依然匍匐在草丛里瘦骨嶙峋，年复一年，没多少变化。我等弟兄热爱这平常的山地，敏感这坎坷的山路，并心存这山这路，思念这里的黄土，只因这山地里有一个句点，以它的胸怀最先收藏了父亲的身躯，去年又开始包容了母亲。

　　父亲离世的第二年，大哥精心安排种植几种长青树于父亲的坟墓左右；占地面积近两亩的土地，在烈日下，坟前花盆中的万年青保持着它绿的态势，左右两边青松傲然的常青，枝繁叶茂，翠竹俨然挺立，生意盎然，坟隐其中。竹木花草之青翠，影射着父亲离世之年月。无情的竹木花草，陪伴有情的父亲，观此景，念父情。

　　父亲离世十多年了，已经把身躯融入了黄土，并升腾着黄土。生命已经化作一缕青烟，飘渺在山间，飘渺在山中的草丛里。这么长的时间，父亲应该有足够的时间疏离人间烟火，去适应阴曹地府的生活。忙碌一生的父亲，抛开人世的网络，并将艰巨付儿孙。换了一种极静的方式休息，省下对我这个不是很听话的儿子的教诲，省下对另外三个儿子的期待，不再劳累和辛苦，对世事不闻不问，安身立命于另一种境界。

　　而母亲呢？在父亲离世十多后后累积几千个白天黑夜里，承受了没有丈夫的孤独，那是何等的煎熬？我们这些当儿子的，很难想象个中三味。母亲虽然不说，可留给她脸上更多的皱纹和瞳仁深处的阴影，隐约可知道她孤寂的颜色。母亲只能把无可寄托的爱全部交给了儿孙，用爱儿孙来抵御生活中众多的辛酸和欠缺。十多年的时间里，或许母亲无数次梦中与归来的父亲相见，可人生恰好又不能停留在梦中，灵魂中有多无奈，有多凄苦，只有母亲知道。

　　关于母亲，如果只是以养育之恩来怀念，显得有些狭隘或不足，会降低她人生最精密的级别。母亲仁慈的天性，严厉的个性，言行一致和雷厉风行的品行，给我们几弟兄形成极大的影响。如果说我们几弟兄还算有几分精明，是来自于父亲的遗传；那我们几弟兄立身做人的那几分血性，自然来自于母亲的DNA。母亲性情中的浪花，让我们长久的仰望，隐隐地形成一种血缘性的精神星座。

　　倔强的母亲，在2016年的6月初，结束了她坚强不屈的生命后，我们几弟兄将她送到这个日晒雨淋的山岙，看似有父亲陪伴，灵魂不再孤单。可是，一生好强的母亲，说一不二，特别是晚年，以责备几个儿子为己任，唠叨几个儿子成为她生活的主色调，把人生的残缺和圆满，两个注子都押在几个儿子这里，快乐与孤寂交融。而今，母亲离开爱她的几个儿子，带着她经常在儿子面前敢怒敢言的个性来到这茫茫的山野，有近十个月的时间了。我真有些为母亲担忧，怀疑母亲的适应能力？因为，在阴曹地府不再有像几个儿子一样完全顺从她的人，不知道倔强的母亲怎么过？

　　倘若神灵能传送我的心声，我想对九泉之下母亲说：

　　妈妈，我想打一个比方对你说，你在世时，你的几个儿子就是你权力掌控的殖民地，完全听众你的调遣。这世上有且仅有几个儿子对你完全的服从，对你无微不至的热爱和关怀，对你不折不扣的接受。在你年富力华的时候，你倾心尽力爱护你的几个儿子，沤心沥血，爱儿子胜过爱你自己，你最有资格最有资本对你的几个儿子颐指气使，也最有底气发号施令。在你年老体弱的时候，你失去我爸爸孤苦的岁月里，儿子们理解你、尊重你、顺从你，并开导你的几个儿媳们如儿子一样孝敬你，督促孙子们逗你高兴和快乐。如今，在阴曹地府，你的几个儿子完全相信，我们精明和强大的父亲也会对你包容和谦让，善待你争强好胜和永不服输的个性。

　　妈妈，在阴曹地府，对你来说，是一个新的环境和新的领域，要简化生活细节，再不要像阳间一样操心了，别再为看不顺眼的事情生气和埋怨。你一生光明磊落的形象，以及你生命中的美好已经被你的几个儿子慎重的保留。

　　妈妈，我爸爸离世的时候，我的儿子和弟弟的女儿还没有出生，大哥的儿子给大哥和我们几弟兄惹下不小的麻烦，所幸大学毕业两年多后还当上了大型企业的领导，这些你都知道，你在天堂会告诉我爸爸的，我不多说。在你离世的当天，二哥的女儿正参加一年一度的高考，未能在床前守候你进入天堂，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在你离世二十多天之后，这孩子以优异的成绩录取985和211工程的重点大学。我的女儿在读初中二年级，这孩子贪玩，成绩不好；我的儿子在读小学四年级，成绩马虎。弟弟的小女儿在你离世后的九月份开始读小学一年级，成绩是全校第一名，这孩子是一块读书的料。去年的端午节，你对你所有孙子说的话，言犹在耳，至今，孩子们念兹在兹。今天，是清明节，只有二哥的女儿在外读书，没有亲临你和父亲的面前，二哥说，他要代替女儿向你和父亲三鞠躬。

　　妈妈，爸爸要求我们几弟兄成才的愿望比你还强烈，他总是未雨绸缪，一生盼望他的几个儿子出人头地，不辜负他辛苦的栽培。可惜的是，爸爸在离世前却没有如愿以偿的看到。爸爸离世以后，除了我，你的其它三个儿子，事业如雨后春笋，走上了比较显赫的领导岗位，使你享受做母亲的欣慰，只有我依然辜负爸爸的培养和教导，或许可能还会再辜负下去，不仅抱愧于父亲在世之时，还内疚于九泉之下的父亲。

　　妈妈，你属于荣夫益子的命格，辅助爸爸成就比较乐观的事业，惠及子孙。你严厉的背后，是贤妻良母，让爸爸和我们几弟兄受益匪浅。妈，在我们幼小的时候，你花那么多的时间骂我们，甚至不惜武力征服几个调皮捣蛋的儿子，你用心良苦。在我们几弟兄成年之后，你同样不放弃教训我们，只到弥留之际，从不姑息，对我们几弟兄付出的心血太大了。父亲从宏观上要求我们几弟兄好好学习、成才、干成事；你从微观上细化到吃穿住行，让我们好好的做一个善良的人，你严厉的面容，即使离开了我们，一样会发出祥光。你和父亲各用一套方法，让儿子们成长进步。

　　妈妈，你离世前在医院治疗的日子里，你当着我们几弟兄的面，说我是最不孝的儿子，理由是我限制你服药，让你疼痛。知道你是有意刺激我，试图打乱医生科学的分配服药。今天，我很后悔，如果当时能预知你会因小病而离世，我们几弟兄都不会限制你服药，增添你的疼痛。这是我们几弟兄判断失误，让你经受离世前更多的疼痛折磨和心里压力。今天，是清明节，你的几个儿子都在你的面前，你想说什么就托梦给我们吧，还有那些不满意的地方，请尽情的责备，我们当儿子的，毕恭毕敬的接受。我们很愿意在梦里见到你满脸的皱纹和慈爱的眼神，也想看到你责备我们时不好的脸色和怒气。

　　伫立在父母坟墓前，思父之心，恋母之情愈加强烈。那种蕴积心头的思念，在心中蔓延着，浸透着，感悟着。有太多的心里话，想对父母亲诉说，正当此时，陪父母吃饭的仪式已经展开，我们四弟兄站在前列，首先由大哥向父亲敬酒，依次到二哥、我、小弟向父亲敬酒，再逐次向母亲敬酒。像往常一样，全家人围坐在桌子前的情景，母亲那无休止的唠叨，决不姑息的责备，以及她满头的白发与牵挂的语气，感受那份久违的气息和温暖，厚重慈祥的关爱。

　　在我们的生活中，给别人的印象，有很多上档次的甚至是假装的坚强。而面对离去的父母，牵肠挂肚，魂牵梦绕，让我凝思良久。既想在字字行行里有父母的影子，又要克制过于感性的思念，试图让怀念也携带着坚强。可我思来想去，亢奋的思念，随着键盘的旋转，记下了我赤心抒发和随心吐露的情怀。

　　爸爸、妈妈，都走了，他们体会了人生回归的绵长厚味，当儿子的享受到是脱离长辈怀抱的悠悠痛楚。人生历程使然，我们无法留住他们渐渐隐去的身影和慈爱的声音，但我们能珍藏着他们特有的温馨，使记忆永不退色。

　　清明节，用血缘的身份和思念的情怀，来到父母的坟前祭祀。我将这种心情用文字描述，希望能游到父母的那一岸。如果神灵有知，我的思念定能穿透黄土，在阴曹地府中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