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中的兽性

　　对象棋的爱好，来自于一位初中的同学，他叫黑蛋，比我大一两岁。当年，上初中没有什么娱乐可玩，记得除了买一两本小说来读读外，几乎是散兵游勇，瞎玩一气。而那时的军旗、象棋，对我来说是一种高级的游戏，黑蛋对象棋、军棋精通，而且还拥有一副两副军旗或象棋，拿出来秀秀，当时，跟在他屁股后玩的我，就不自觉地学会了走几步，知道了象棋的布局，也了解了“马走日，象走田，车走直道炮翻山；士走角，围将转，小卒只能往前看”这种象棋的走法。每当黑蛋拿出棋来，羡慕得不得了，想自己那天也能买一副，放在家里过过瘾，让别人也羡慕羡慕咱。

　　时间过得真快，一愰几十年过去了，象棋在我的生活里时而出现，见了免不了手痒痒，就对阵几盘，不管输赢，一笑了之。后来，网上出现象棋游戏，就在网上对弈，网上对弈要的是积分，所以，有的玩家快要输了，为了不失分，就在网上拖着跟你磨时间，等到最后一秒时间限制时才走，耍赖皮，一遇到这种主儿，特没劲，我就立马换人。

　　最近几年，卫辉象棋风猛刮不减，特别在汽车站对过的农业银行墙外胡同，渐渐成了象棋爱好者集聚的地方，每天，少则两摊三摊，多则十来摊，风雨无阻，遇到下雨天，就搬到农业银行的廊檐下，有老人，也有年轻人，有时一副棋跟前围十几个人，水泄不通，两军对垒，有跟红方一派的，也有跟黑方一派的，双方争论不休，面红耳赤，棋盘上狼烟滚滚，棋盘外火药味也是弥漫尘上。

　　有道是：“观棋不语真君子”。但在大街上下棋，不能怕人看，也不能怕人帮腔，山外青山楼外楼，高人出自凡间，围观者，高手多的是，但大多是一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所以说，别人给你指招时，你可听也可不听，不能受别人思路的影响，认为别人说的对，你听就是了，如果认为别人说的不在理，你不听也没关系，毕竟大权在你手上。有一条必须明确，下棋是一种娱乐，增长智慧，磨练心境，切不可离开棋盘，伤人和气。理是这个理，实际上，人往那一坐，就不当家了，往往把一盘棋下的，是不是是，非不是非，下到性格、人际关系、情绪里去了，甚至骂不绝口，直至拳脚相加。

　　我到大街的棋摊，并不亲自操刀，是属于围观者的那种主儿，一是因为事儿多，坐不了一会儿，说不清就要拍屁股走人，总不能下一半跑了，把对方撂那儿不管。二是棋艺不精，自己那两把刷子，不敢露青，怕别人笑话。站在那儿看棋就不同了，你可以给红方指点，也可以给黑方指点，也可以双方都指点，指点错了，也不负责任，输赢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棋的时间长了，我就觉得，在棋面前其实能够看出人的性格，不管你是县长大人，还是平民百姓，到了楚河汉界，真性情就会一览无余，真相毕露，活脱脱一个真实的自我，该骂人时，你会骂人，该急眼时你也会毫不客气地急眼，当你走了一步好棋，你自然而然地就会表现出洋洋自得的神情。

　　棋摊上有一个高手，人称“老曾”，因为对手不多，他一般不下，他往那儿一坐，也没有人敢跟他对奕，经他指点的步，一般都是步步经典，输盘的时候少。因此，棋界的人对他都很客气，嘴上都叫“曾老师儿”。而曾老师因为棋艺高，说话总是带点傲气，在棋胡同这二分地里别人也都服气。偶有不服或外来者，大家都让老曾上阵，老将一出马，棋摊马上围得水泄不通，有的是看老曾的笑话，有的是看棋艺，而老曾总是从容不迫，淡定自如，表现出一副大家风范。

　　我在市人民医院，偶然遇到一老者前去看病，老者是棋摊上的，我一眼就认出了，一搭话，老者就说：“我下棋从来都不回棋，而且也不听其他人的，我下我的，输就输了，我输一盘，就顶他们输三盘五盘，因为我是一个人，他们是一堆人，一个人对付一堆人，他们输一顶十。”老者的那种执拗脾气一目了然。

　　还有一位是退体干部，在位时，面目严肃，说话深沉。在棋盘面前，像换了个人似的，为了一步棋争论半天。别人开他的玩笑：“你这个厅长，办案行，下棋咋老回棋呢？”他听了也不急，反面嬉皮笑脸地说：“靠，下棋能跟办案一样，这能退，办案能鸡巴退？”

　　有时想，我们的老祖先真厉害，发明了中国象棋，让人们从象棋的纸上谈兵，懂得了礼仪、兵法、人际乃至社会关系。象棋很符合各个兵种的作战技法，卒，是战争中最小的单位个体，它在象棋里，只能一走一步，卒尽管能力小，但也有捉住老将的时候，那个时候往往是战争打到了最激烈、最残酷的时候，没有兵力了，只能靠小卒往前冲了，中国历史上很多战例都是用小卒活捉老将的，比如，毛泽东笔下的“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就是小卒的功劳。其它，炮、车、马的走法都很符合自己的作战特色，作为保卫中央老将的相和士，不能像其它兵种一样任意全盘作战，警卫只能在老将的周围，以保家为己任，所以它们两个兵种不能过河。

　　中国是个礼仪的国家，打仗要先下战书，两军对垒，排兵布阵，再出兵撕杀，而象棋正是依据这种先礼后兵的历史文化设计的，符合中国的军事文化特色。象棋开局布阵里常见的有“边马局”、“巡河炮”、“士角炮”、“仙人指路”等十几种，而历史上真正的阵法，我们听过的有穆桂英大破敌军的“天门阵”、诸葛亮奥妙无穷的八阵图等等，从象棋到现实的开局布阵，如出一辙，一脉相承。对奕中，凡是孙子兵法上能用的，在楚河汉界边同样适用，“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以逸待劳”这些计谋，在象棋摊上经常可以看到。所以要想下好象棋，不仅要通晓布局阵法，还必须熟悉象棋的各种杀法和计策，所谓通盘考虑，高瞻远瞩，方能决胜千里。

　　高人下棋，不仅要布局技法厉害，而且还要知彼知己，要看和你对奕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性格，讲不讲礼数，只有了解了对方，才能掌控决胜的方寸。如果对方是个急脾气，你可以用激将法来打乱他的套路，如果对方多疑，不能让其看出你的心思和下一步棋的步法，甚至可以通过他的多疑击垮他。我在看下棋时，发现有个人自信不足，总是在自己进攻失利时，丧失信心，而对方抓住了他性格的弱点，在时机成熟时猛力进攻，进攻过后，他的思路便乱了，已经无心再战，最后只有缴械投降了。

　　清朝左宗棠喜欢下棋，很少碰到对手。率兵赴新疆平叛前夕，在街上看到一个老人在写有“天下第一棋手”的招牌下摆棋阵。左宗棠觉得老人过于狂妄，便上前挑战。没想到老人不堪一击，连连败北。左宗棠命老人赶快自己砸了招牌走人。左宗棠从新疆平叛归来，看到那块“天下第一棋手”的招牌依然竖在那里。他很不高兴，决定再教训一次老人。这一次左宗棠居然被老人“杀”得落花流水，三战三败。他觉得不可思议，就问老人什么原因，老人微笑着回答：“上次您即将出征新疆，我不想挫伤您这个一军主帅的锐气，所以存心让你赢，如今，您已凯旋，我也就无所顾忌不再谦让了。”左宗棠听后，羞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