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才吃罢早饭,父亲就把几颗种子塞我手里,道:“到丢种子的时候了,咱家没多余的地种菜,你抽空儿把这些种子丢到北畈老坟圈的地边角去。我到点儿了,得赶紧去学校。”我瞅瞅形态不一的种子,又用白眼望着已走出家门的父亲,咕嘟道:“你天天都会安排我搞活。”
我扛着大镢头将走到老坟圈地,田野传来学校“铛铛铛……”上课的钟声,忧伤的情绪促使我把南瓜籽、冬瓜籽、吊瓜籽、葫芦籽深深地埋在地边角。
四月中旬,我来老坟圈地里插秧,没想到南瓜籽、冬瓜籽、吊瓜籽、葫芦籽、不知何时已生根发芽。我埋下它们的时候除了忧伤的情绪,还有点儿愤怒,着力刨的坑太深。
秧苗儿栽上之后,天上天天都铺满鱼鳞般的白云彩,高处的秧田严重缺水,将才转过青的秧苗儿也变得枯黄。
我突然想起北畈老坟圈地边角的那些瓜秧,拿着破洋瓷盆正朝北畈跑,奶奶杵着拐棍儿在背后追着喊道:“三儿,五斗田埂子让人家捅开了,点巴子水都跑人家秧田里,你快去瞧瞧哇!”我跺着脚朝她粗声大嗓地嚷道:“奶,我想去北畈老坟圈瞧瞧那些瓜秧,得赶紧找点儿水给它们浇浇,干死可惜了。”奶奶用拐棍指着我,道“乡下大姐你别愁,有雨就在五月头,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不愁没雨水来浇它。五斗田的水要是跑完了,等你大回来打死你个小鬼女子。”我不得不听奶奶的话,扔下手里的破盆去五斗田堵露洞。
端午雨下得还没蛤蟆尿大,人们都惧怕青苗旱死,到秋的拿不出粮食交农业税。为了抢水,田野有人噘,也有人打,即便是同胞兄弟分了家,为了抢水也打得头破血流。我也不例外,忙碌中遗忘了老坟圈地边角的那些瓜秧。
五月下旬,去北畈老坟圈田里擂秧草,我惊喜南瓜、冬瓜、吊瓜、葫芦、不但没干死,反而生出藤蔓爬向杂草丛生的老坟坡,舒展着阔大肥硕的绿叶,还开出不同颜色、大小不一的花朵。很稀罕它们个个都有自知自明,没指望我来浇灌。
我趴坟地上仔细瞅,棵棵藤蔓匍匐在小草和腐朽的杂木上,有的生出根系就势扎进泥土,向阳的一面生长出许许多多细细的小须来紧紧地缠绕着小草儿来支撑着生命的重量。我瞅着它们笑道:“这帮家伙真聪明,我一锹粪都没给你们上过,你们能结个瓜?还有你,若能结个大葫芦,我发誓不吃,修你到老,等着秋后,做个大大的水瓢就好了。你们的籽儿我也不吃,留着你子子孙孙代代相传。哼,没准个个开的都是谎花,懒得搭理你们。”擂完秧草,我扛着秧耙子离开北畈。
中秋那天,我和父亲上北畈老坟圈田里收割稻子,瞧着老坟坡草窠里横七竖八卧着十几个特大的瓜。我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当初不该小瞧你们。红色的是南瓜、白色的是冬瓜、米色的是吊瓜、黄色的是老葫芦,吃的用的都有了,真好!”父亲道:“咱得赶紧把这些瓜收回家,以前有稻秧遮掩着,过路的人望不着它。今儿稻子割了,多远都能望着这些瓜,小心人家来摸走了。”
我和海用花框抬着大南瓜,边走边想二奶的外孙妞儿唐艳林教我唱的儿歌:“小锄头呀手中拿,井冈山下种南瓜,挖个坑,下个籽儿,瓢瓢泉水浇得花儿香又香,浇得瓜儿圆又大,我和弟弟抬回家,抬呀抬回家……”
不惑之年的我,时常想少年时连同美梦一起深埋在地边角的那些种子,虽然它们生命的全程无人关注,还是凭自己努力开辟属于自己的天地,用坚韧顽强的精神成就灿烂丰满的生命。
关键词: 边角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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